此时天已大亮,王清海独自坐在土炕,抽着闷烟,愁眉不展。
“大哥,不是我说你,你不该当众打孩子。少安都已经长大了,知道好赖,你当着外人,该给他留些面子。”楚四娘站在门口,端着一碗饭嘟囔道。
“四妹,别再挑大哥的不是了,你留下看家,我们几个再去找找。若是少安回来,一定要把他留下,等我们回来。”常福带着三个汉子在院子里转了一会,终究惹不住担心,想要出门找找。
“谁都不准去。”王清海敲了敲烟袋锅,重新点上火,又闷闷地抽了起来。
妇人一脸难看,狠狠瞪了常福一眼,示意他偷偷出去,常福苦笑一声,王少安就像是他自己的孩子,一夜未归,他心里比谁都着急,但是屋里面大哥的脾气更是说一不二,要是违背命令踏出这个门,怕是就再也进不来了。就在他两相为难的时候,蹲在篱笆旁秦老六突然对着院子兴奋地喊道:“少安回来了。”
楚四娘连忙跑了出去,见王少安正默默站在篱笆外,神情阴郁。
楚四娘一把拽住王少安的胳膊,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两巴掌,嗔怒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走就走,也不顾家里担心。”
王少安被她拉进屋,坐在炕上的王清海见他无事,心中送了口气,脸色稍微舒缓,淡淡说了声:“没事就好。”
楚四娘见王清海说了软话,顿时笑了起来,拍着王少安的手说道:“就是,没事就好。少安,也别怨你大伯,他自有他的难处。毕竟咱们是外来户,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王少安没有说话,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王清海,神情冷漠的让站在一旁的楚四娘觉得有些不对。
“大伯,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少安忽然开口问道,众人皆是一愣,不觉都看向王清海。
王清海的脸色又阴了下去,别在腰上的烟袋又不自觉地拿了起来。
“你怎么想起问这事?”王清海眉头一皱。
“他们说我爹是丧门星,还说村子很多人因为他死了?”王少安不想透露面具人的消息。
王清海沉默许久,嘴里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站起身来,拍了拍落满烟灰的衣服,轻声叹气,后又说道:“孩子,你确实是长大了。”
随即,他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红木匣子。
“大哥,不能开。”楚四娘见他要打开匣子,眼睛一红,不禁落下眼泪。
王清海没有理会她的劝阻,递给王少安。
“钥匙就挂在你脖子上。这是你爹留给你的遗物,我原本想着等你娶亲生子,为王家留下香火以后再交你,但今天既然问了,索性就别藏着掖着,也免得你胡思乱想,再做出什么错事。”
王少安颤抖着接过匣子,用手轻轻抚摸木匣,直觉告诉他,木匣之中,必然藏着自己父母的秘密。
木匣打开,里面放着一本封皮泛黄的书册。王少安取出书册,轻轻翻看,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有三人,王少安认出,站在中间的男子就是自己的父亲王清山。照片上他眉头拧着,似乎有些不情愿,右手拉着旁边女孩的玉手,显得十分拘谨。女孩算不得漂亮,但一双明亮的眸子,澈如山泉,白皙的鹅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让王少安不由心生出莫名的温暖。父亲的左手边是则一个方脸大汉,身材魁梧,眼角有一处刀疤,手里拎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咧着大嘴,笑的最是灿烂。
“那女子就是你娘。”王清海淡淡说道,对于这个女人,他并没有多少好感。
“我娘!”王少安紧紧攥着照片,“她在哪里?”
“不知道。”王清海说的很快,蹙着眉头,竭力克制自己内心的厌恶情绪,以免被王少安察觉。
但王少安还是感受到大伯的不满情绪,自小到大,他便从未当自己面提及过母亲的任何事情。为了避免伯父为难,王少安不想再追问。他轻轻翻看那本书册,书册只有简单的薄薄七页纸,最后两页已被撕去大半,只留下零星的残页。书页上的字迹随着时间的推移,略显模糊,但仔细辨认还能认出封面上龙飞凤舞的“阴符七术”四个草字。
“《阴符七术》?”王少安轻轻抚摸着书册,血液好似被突然点燃一般,全身沸腾,好似自己冥冥之中便与这本书有着奇妙的联系。
“这是王家祖传的物件,落在你父亲手里,其实就是一个错误。”王清海脸上的皱纹像是黄土高原上纵横的沟壑,说话间充满着失落和深深的无奈。
“伯父,父亲到底因何而死,你为何要一直瞒着我?”王少安将书册搂在怀里,瞪大眼睛,鼓起勇气,质问着平素待自己十分严厉的伯父。
王清海面色铁青,眉似重剑,平日喜怒不行于色,颇有威严。然而此刻,他却一改往日威严之态,沉吟片刻,开口说道:“你十八岁了,是个大人了,有些事确实该告诉你,但在说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你今后不能再提广陵之事,更不能踏进哪里半步。”
王少安抿着嘴,低头看着胸前挂着的钥匙。楚四娘悄悄从背后推了推王少安,低声嘀咕:“快答应啊,你大伯难不成还会害你。”
王清海见侄子没有回答,内心生出一种莫名的悲哀,整个家族的命运,好似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任谁都无法从中逃离。他也不知道,王家的子孙们到底何时才能从那诅咒一般命运中摆脱樊笼。
“你爷爷死时,我就发誓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一个王家人碰这本书。”王清海看着侄子,仿佛回到当年苦苦规劝弟弟时的场景。
“我原本想将书毁掉,但想到这毕竟是祖宗留下的遗物,终究于心不忍,于是便将他藏了起来,想着只要自己不说,这东西也就害不了咱们王家的后人。可惜我还是太天真了,这世上之事,早就注定,哪里是我一个凡人所能左右。你父亲不知怎么就听说了这本书的秘密,偷偷从我身边将书盗走等,我察觉时已经晚了,你父亲带着书逃家门,不知所踪。”
说道这里,王清海从腰间摸出烟袋,默默点上,抽起了闷烟,在心底他始终认为,是自己的优柔寡断,断送了弟弟的一生。
“后来呢?”王少安小声催问。
“后来一去便是十年。虽然我托人到处打探,却再也没有找到你父亲的半点消息,当时家里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于非命,毕竟修行了《阴符七术》的王家族人,没有一个人最后能善终。”王清海顿了顿,随即看了一眼门外的梧桐,微风轻过,骚动叶片哗哗作响。
“可是没想到,有一天,你爹抱着你突然找到我,满身是伤。但我当时却十分高兴,毕竟人平安回来了。谁知道,当天夜里,他留下你,又不辞而别。”
对于王少安而言,父亲的形象高高大大,脸上总是挂着腼腆的笑容,闲坐时平静的像一湾清水,说话时又好似缕缕的清风。王少安时常觉得这些记忆都是自己的梦,梦里的父亲总是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与他说话,陪他开心。
“可惜。”王清海话锋一转,叹了口气说道:“一年之后,我便收到了消息,让我去西疆。当我感到时候你爹已经快不行了。我虽然把他带回来,与你见了最后一面,但终究还是无力回天。”
“棺材是空的?”大伯既然说父亲死了,可为什么棺材里却是空的,王少安想知道愿意,不禁脱口而出。
“你简直是胡闹,谁告诉你的?”王清海噌的站起身子,像是一只发怒的雄狮,这个秘密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而他们绝对不会告诉王少安。
王少安扭过头去,并不回答。
王清海一愣,随即恢复平静,幽幽说道:“这事情谁也不能再提。”
楚四娘一把搂过王少安,摸着他的脑袋,小声说道:“少安你一定记住,棺材里埋着的就是你父亲的骸骨,不管谁问,你都不能说错。否则不仅是你,整个王家都会受到牵连。”
“我可以,但四娘你说实话,我爹真是得重病走的吗?王少安拉着妇人的衣袖。
妇人眼皮轻轻下垂,轻叹一声,“少安,不要纠结这些,你只是个孩子,谁也斗不过,知道的太多,对你没任何好处。”
“那我母亲呢?她又是谁?是不是真的就在广陵。”王少安有些不甘,拉住楚四娘的手追问,想从她哪里再得到些消息。如果说父亲在王少安心中是个如梦般的存在,那母亲就只是一个词语,王少安的脑中没有关于她的任何记忆,也不曾听家人提起过关于她的任何信息,好似冥冥之中,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楚四娘面露为难之色,瞧着大哥王清海,想要得到他的指示。
王清海忽然猛地一拍书桌,双眼猩红如血,如山般的身躯散发着让人战栗的杀气。
“够了,别再说了。少安你记住,外面的世界不是你能应付的,你是王家唯一的骨血,好好留在三家村,这就是你父母和王家最大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