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一角。
皇帝坐凉亭里喝茶，手中香茗发出“吨吨吨”的声响。正是吐露满腹金玉良言后，口干舌燥的后遗症。
皇后站他身旁看着，一言不发，面色凝重。
“说吧！找朕来此处说话，可是已经找到确凿证据，指向凶手就是穆儿？”半晌，皇帝终于放下茶壶来，说道。
皇后一怔，道：“想来圣上先于臣妾知晓凶手是谁。宫内发生命案，臣妾查明真相是份内事。如何处置全凭圣上决断。”
“来，你先说说，你找到的证据。”皇帝亲切地招呼皇后坐下聊。
“圣上既然问起，臣妾不敢不说实话。从昨夜，至今晨，臣妾挨个问了当值的八百羽林卫。
八百人中有二人在案发后见到穆儿进后台，说是找东西。敢去到案发现场找东西的，恐怕只有王侯世子了……当然，这并不能直接说明他是凶手。只能说明此事与他有关，而且……嗯……”
“什么时候学得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朕不怪你。”
“而且即便是沾着凶案在身上，亦是有恃无恐。”武后看着皇帝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道：“另有二人在河边巡查时，见到穆儿独自在洗一样乐器。想来就是那件箜篌，或者说穆儿本想让这凶器随水，流出宫去。后来偶遇嬷嬷带太平到河边消食，穆儿知道太平喜欢骑射，便改变了主意。他喝退嬷嬷，三言两语教太平将箜篌当弓使。
再有，昨夜程老板找二位角儿之际，到十三弟进后台前，有六名羽林卫和三名宫人见过穆儿神色慌张地出入后台。除穆儿外，再没人见过有谁进后台。
穆儿案发时间出入后台和手持凶器的证辞，还请圣上过目。”
武后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叠按过手印的纸，正欲呈到皇帝面前，被推回袖中。
“朕就喜欢你这办事严明的性子。那你说说，穆儿该当如何？”皇帝面不改色，边玩弄着茶壶，边说话。
“杀人偿命，按律当诛。但事出有因，可从轻发落。”武后握紧袖中的证辞，那是她一夜没睡找出的铁证。
此刻武后心知皇帝有心偏袒宗亲，她依然着力还枉死的小民乾旦，一个公道。
“人证何在？”
“提供证辞的，十名羽林卫和三名宫人，如今都就还在臣妾寝宫待命。臣妾自来复命圣上，听候圣上旨意。”
“依你之见，这十三人该当如何？”皇帝仍旧玩弄着茶壶。
皇后斟酌一下，忽然跪下说道：“臣妾恳请圣上留证人性命。若是今日伤及无辜，日后宫内查案，圣上与妾怕是再找不出愿说真话的人了。”
“瞧把你给紧张的，朕什么时候说要取这十三人性命了，哈哈哈哈，快起来到朕身边坐，”皇帝终于放下手中的茶壶，亲切地扶起皇后，说道：“你看看你，忙了一夜。朕不愿辜负你一腔热忱，此事就依你，确实要对穆儿小惩大诫。昨夜出宫的蹄铁印，可查证出处和去处？”
“此种蹄铁十分特别，似乎是前朝河北道军用的样式。但也有数年前，在京郊官道附近，为劫匪所用的记录。”武后松了口气，说道：“至于去处，将士们寻到城外大树林便一直打转，不见了踪影。”
“可是茯茶寨一带的劫匪？”
“正是，陛下也知道京郊劫匪事？”
“哈哈哈，”皇帝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笑道：“有些事情，待你政务参与多了，自然能知道。朕这次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侄儿，你去安排，将诸葛德威加官进爵，赐封为穆世子师。命诸葛每日记录赵王父子学习情况，月初五差人送予朕过目。
安排完，你将这些年，诸葛德威的记录，都拿予朕的面前。顺道把赵王父子叫来。”
武后得令匆匆去了。皇帝一人坐在凉亭里，收敛起笑容，沉重地叹着气。
执政之初，经由舅父之手处置掉不少有异心的李氏王侯，因而可用的宗亲渐少。这些年来，为了李家江山稳固长久，自己确是刻意偏袒宗亲。
武后说得一点不错，有恃无恐。所谓法不阿贵，穆儿如今竟敢在宫闱内犯案。若不矫枉，恐铸成大错。李治不禁反思自己，是否偏私太过。
赵王还是一副悲凄无力的样子，由穆世子扶着，到凉亭欲坐下。
“如今见到朕，连礼都懒得行了吗？”皇帝说着，一贯亲切的语调，透出让人不敢反驳的威严。
二人一惊，赵王打起精神，带着李穆跪下。
“本是十三弟家事，朕不便插手。但你须知子不教父之过，如今穆儿在宫内行凶，且是在倭国使者和满朝文武眼皮子底下。”皇帝说着掐起李穆的脸蛋，道：“若非你皇伯母，提前操练羽林军保留曲目，昨夜晚宴岂不是成了一场大笑话。”
“皇伯父既然已经知道了，要杀要剐，穆儿愿受。”穆世子揉着留有红手印的脸，理直气壮说道。
“竟真是你，你为什么……咳咳”赵王虚弱又愤怒地嚷嚷着，一口气没喘匀咳嗽起来。
“你这个做爹的，这还用问。娃娃的娘死的时候你在干嘛？你在听那乾旦的戏。娃娃生病的时候你在干嘛？你还在听乾旦的戏。这些连朕都知道，你竟不知。
朕和皇后真是看不下去了，既然你无心教子，你皇嫂已经去安排给娃娃找老师去了。朕身体不好，你皇嫂为此案劳心劳力，朕实在不忍委屈她的查证。但穆儿是朕的亲侄儿，朕只好厚着老脸求你皇嫂，念在穆儿年幼无知，求她平息此事案底。
你父子二人宫内涉案。死罪暂赎，活罪难逃。朕命你父子从此每日卯时而作，随世子师读书满两个时辰。每日酉时再随世子师，练功习武。
朕已经传话给世子师，命他每日记录你们的长进，每月初五呈给朕。如此三载，你们不许出封地半步。三年后的今日，朕要你们带诸葛老师来朝，到时看你们的长进，再定夺是否赦免。”皇帝说着，武后携几卷卷宗回来了。
皇帝翻阅了一会儿卷宗，道：“诸葛德威人在并州，你们去接他罢。顺道将孙药王爷孙送回药王庄。”
“可是当年河北刘黑闼手下的诸葛德威？”赵王忽地问道。
“正是，圣上和我可是千挑万选，才找到这位涉世颇深，文武双全的老师父。”武后语重心长道。
“确是文武双全，亦是涉世颇深，又是建成皇父旧臣。此人作穆儿老师再合适不过，难为皇嫂费心。多谢皇兄，多谢皇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