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传统习俗给本村文化人提供了展示舞台，张昭便是其中的主角儿。
一大早，小屋里就人来人往了。人们拿来种种颜色的纸，要求写种种内容的对联，屋门、院门，猪圈、羊圈、牛舍、马棚，鸡架、狗窝，车库等等，不一而足。总之，凡是有点说道的地方，都会写条内容贴切的对联，花花绿绿贴满院子，图个鲜艳喜庆。
闷葫芦邱广全也来了，他没有拿彩色纸，而是拿两张白纸。此举不免让张昭惊讶，也颇为难，他从上中学开始给村民写对联，从未积累用白纸的经验。据张昭的知识，白纸只适合写挽联或悼词，可闷葫芦邱广全家的两个亡人早已入土为安，再写已经过时了。
张昭不解，向当事人求证：“你拿白纸来，是要写对联吗？”
“家里死人没过百天，就得用白纸写对联。”闷葫芦邱广全显然懂得此项业务。
“不贴不行吗？”张昭仍然不解，他认为不贴对联会比贴白色的更好看些。
“还是贴吧。就算冲冲晦气讨点吉利。”闷葫芦邱广全坚持己见，佐证出他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那写啥内容呢？要不你自己拟个对子，我照着给你抄写到纸上？”张昭觉得挺别扭，白色春联贴在门上，能否冲掉晦气讨来吉利不知道，看上去肯定刹风景。
别扭。
“我大字不识几个，想不出词儿来，你看着写吧，差不多就行，没挑。”闷葫芦邱广全以十分信任的态度全权委托。
尽管当事人表示没挑，张昭还是不知如何应付。
“这不难，不就是对联吗？我有个现成的，写出来贴你家门上，准保符合实际情况。”在旁边憋半天没说话的拐拉腿刘贵，肚子里的坏水儿又知道该往哪儿流了。“你用不用？要用我免费送给你。这在城里属知识产权，还卖钱呢。”
“你的文化水比我强不到哪儿去，还能有什么好对联？”闷葫芦邱广全知道拐拉腿刘贵不比自己多念几天书，知识水平基本相等，自然也就不相信他能比张昭强。
“好不好我说出来，你自己个儿评判嘛，咱有言在先是免费的，用不用都不收你的钱，怕个啥劲儿？”拐拉腿刘贵成心要把对联送给闷葫芦邱广全做新年礼物。
“你愿意说不说，谁也没堵你的嘴。”闷葫芦邱广全不明确表示接受，也没拒绝。
“那你就听好了啊。咱这上联是：一家无主三根棍；下联是：父子爷们六个球。横批：闲饥难忍。”
“杂种下的，你又冒坏水。”对联的深刻含义，不用太高学问，一般人都能听懂，闷葫芦邱广全自然也不例外。就算他一时没吃透精神，看看周围那些忍俊不禁的表情，也明白不是好话。“我就说嘛，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哎哎，别打别打，君子动口不动手。”拐拉腿刘贵双臂高举，护住自己那颗形似牛蛋的脑袋。“大过年的，好心好意送你个礼物，收不收看面子，用不着动手打人哪。”
“打你，打你还是轻的呢，有刀子我把你那棍儿和球儿一块儿割下来喂狗，叫你后半辈子都‘闲饥难忍’。”没文凭不等于没水平，闷葫芦邱广全骂人嘴也不软。
不用人教。
玩笑之间，张昭趁机给闷葫芦邱广全拟好了对联，写在一张废纸上，征求他的意见：“你看这样写行不？上联是：家门不幸，拜祭亡魂千滴泪；下联是：天降吉祥，恩泽子孙万朵花。横批，横批用啥好呢？”张昭的脑筋突然卡壳了。
“横批就写：凿透炕席。”拐拉腿刘贵脱口而出。
论水平，拐拉腿刘贵不当教授瞎材料了。
“去你妈个蛋的，还没完了呢，再胡说八道我真跟你急眼了。”闷葫芦邱广全发出严厉警告。
“横批就写‘苦尽甘来’吧。”张昭的思路被打开。
“你这副对联是啥意思？”遭受捉弄的闷葫芦邱广全提高了警惕，要求张昭把对联的含义解释清楚。
这年头，有时自己都靠不住，别人更不可信。
“这副对联虽说对仗不算工整，但大致意思还不错。就是说：家里遭遇了不幸，无限怀念去世的亲人，同时祈求老天和先祖能保佑儿孙过上美好的生活。横批就不难理解了。”张昭给予全面解释。
“好，这个好。比那老王八犊子说的强多了。”闷葫芦邱广全认可这副对联。“再给写几副吧。”
有垫底儿的，再写就好办多了，都是大同小异的套话。张昭下笔如风，一挥而就，很快把闷葫芦邱广全打发出了屋。
“刘二叔，你家的怎么写呀？”拐拉腿刘贵刚捉弄完别人，张昭故意问他。
“他家就写：鲜花儿插在牛粪上，牛粪养花儿更漂亮。”眼见拐拉腿刘贵捉弄人，鬼子溜刘春池也不失时机还他个“公道”，但不是有意替闷葫芦邱广全报一箭之仇。
感情还没处到位。
“哎，谁家老娘儿们没夹住，年前就让他蹦出来了？怎么也得等到年初一呀。初一生出来就属猪了，怎么整条狗出来乱咬人。”拐拉腿刘贵不是能吃亏的人。
“还缺横批呢。”有人继续引导。
“横批好整，就写：谁摘都行。”鬼子溜刘春池挤着青豆般的小眼睛，乐得相当暧昧，似乎他早积累了采摘经验。
“完了吧？让你嘴损糟害别人，这回自个儿让人家整没电了。”有人趁拐拉腿刘贵组词反击的功夫揶揄他。
哄堂大笑。
不读诗词歌赋，也不欣赏现代舞蹈的村民，自编自演的活报剧，极大丰富了农村业余文化生活。
活跃。
冬日的晴天，冷艳而明亮。
下午，斜阳投向雪地，折射出耀眼的光，照得人心情开朗。
明天是大年三十，节日给犟驴张海庆带来自由，比照国家法定长假，老伴和儿媳妇批准他尽情玩几天，玩耍形式不限，原则是不犯罪不破坏家庭和睦邻里关系，于公于私没有危害。
政策宽松。
“你兜里还有钱吗？都输没了吧，再给你点吧？”张昭妈不当家作主，但负有出纳职责，具体经管家里现金。
相当于出纳。
“不用，我这还有点儿呢，够了。”犟驴张海庆婉言谢绝了赠款意愿，表现出不贪财的良好品质。
“前几天你不说都输没了吗，这会儿怎么又有钱啦？”钟亚芹歪着脑袋，不怀好意地问老公公。“是你没说实话，还是又有别的来钱道儿啦？”
“输没了不假，输完再赢回来也是真的。‘钱无来回人不赌’，光输不赢谁还耍？”犟驴张海庆辩解得顺理成章。
“不对吧？”钟亚芹解析自己的怀疑。“输光了没本钱，你拿啥赌？这几天你也没要过钱，光捅手指头人家跟你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