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行走与倾听
坐在2007年的阳光里,温暖覆盖全身。朝阳台外望去,一排杨树在夏日的风情里婆娑,站成城市永恒的风景,就像我们的心情,成为坚守的标志。季节仿佛迟到的客人,再一次悄悄地走到最后。而我的2006仿佛流水,无语东流,平淡而匆匆。现在回头才发现,这流水又好像被时间切割成模糊的几段:一段用来工作,一段用来写作,一段用来家庭琐事。
2006,文学期刊的窘境如故。那是我不饱不饿的饭碗,我要为生存奔波。跑经费,找领导,组稿,发行……事务就像波浪,一个个接踵而来,仿佛是为了让你明白人生不过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奔波。因为我知道这就是生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而一次次往返于家——单位——政府之间,感觉生命就在这样来来回回的征途上,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只是匆匆,永远“在路上”。广告说,“不在乎沿途的风景,只在乎看风景的心情”,风景随处可见,而心情难得。当生存都成为奢侈的时候,即使在乎,恐怕我也只能狠狠心把看风景的心情深藏在萌芽中。因为我还要为工作,为生存,为那本让我爱恨叠加的文学杂志劳心费力。
2006,该发生的依然如期而至,不该发生的也照样天天发生。国际大事与电视之外的我似乎没什么多大关系,顶多诱惑我买一本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看一半,然后猜测另一半;超女,或者易中天,恶搞诗歌,裸体朗诵,用诗歌征婚、求婚……这林林总总乌七八糟的声音,也只是成为和朋友聊天的谈资,没有成为引起我注意和深思的文化现象。至于对这现象的研究那是理论家的事。这些恶搞的直接后遗症是我现在讨厌看报纸,尤其是文化娱乐的新闻,总让我脑海里原先美好的印象突然变成残酷的幻影。总让我在人群中抬不起头,感觉恶搞的人或者被恶搞的人是我或者有我参与的成分在里边。因此就产生了憎恨那些恶搞的人的想法,憎恨那些拿文学当笑话的人,憎恨那些拿文学当什么的人,憎恨那些折腾闹腾乱扑腾的文人或者伪文人。因为他们让外人误认为文学圈好人越来越少,“不好”的人越来越多;真情越来越少,炒作越来越多;创新越来越少,“恶搞”越来越多。没有人知道下一个受害的或出名的是谁,而我也整天为心中残存的一点点美好而惴惴不安。
所以,我仍然固执地把自己的真实感受传递给大家,无论悲伤还是欣喜,无论细微还是巨大;懂得敬畏和感恩,理解我们真实的生活,关怀我们残缺的人性。在我有限的作品里,我试图告诉读者,也同时警醒自己:“一粒沙中见世界,半瓣花上说人情”。我能给他们的或许只是一粒沙子或半片花瓣,很少,却似乎已是我的全部。2006,我起早贪黑见缝插针式的伏案写作,没能收到如期的效果。我知道我发表的有限的几篇被称作小说、诗歌、散文的文字,这些文字拼成的碎片,在遮天蔽日的文字海洋中激不起几朵浪花,甚至没人注意它的存在。但是,那些文字对我来说是我一年的汗水心血的总和与全部收成,在我的心里沉甸甸的,因为那是我用心用真诚和热情写的,虽然对于读者来说也许是可有可无。对于一年来的写作生涯,回过头来用“问心无愧”这个词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安慰。好在我还有一腔热血,有一颗善良和知道感恩的心,有分辨是非的能力,有爱憎分明的情感,有正常人的思维,所以我相信自己还是一个好人。
我自幼生长在农村。我对田野无比熟悉,那曾是我尽情嬉戏的广阔天地。在春暖花开的日子,田野总是以博大的胸怀,包容各种良莠的生长,还有一群玩耍的孩子们的践踏,我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我曾经是农村跳动着的心脏的一个细胞,成为农村的一个组成部分,成为一棵庄稼或者一棵树,一个田埂或者一粒土。想到这些,我对农村,对土地就怀有深深的敬意。所以写起农村来我得心应手。而城市对我来说,我一直生活在他的陌生里。我无法走进城市的本质,总是游离于城市生活之外,像一个旁观者又观不到应有的风景。而原本熟悉的农村生活根本“就不像水变成冰那样,在一点一点地凝结,而是像石块变成沙子那样,在慢慢地,一点一点散成了时光中的粉尘”。这就让自己变得很夹生,有些像进城务工无意中发达起来的的农民,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脚下却穿着一双农田鞋,头上带着一顶军帽,城不城乡不乡,土不土洋不洋。虽然我一直想试图了解城市,走进城市,但是,对于城市的印象和想象,还是停留在虚假的幻象上,停留在表面的喧嚣和浮躁上。表现在写作上,写农村生活的真实,生动,深刻;而写城市生活的,肤浅,无力,苍白。生活在城市里却不知道什么是城市生活。也许,自古以来,中国就是一个农耕国家,“农业文化”的情结影响深远。而现在农村也在发生着本质的变化,原来的那种农村生活也已面目全非。离开农村进入城市之后,心还留在农村,只是身体来到了城市。这种夹生的写作,就像我们走在秋天的霏霏细雨中,湿不透,却感觉分外的凉。对城市的陌生,对生活本质的认识,对城市生活的真实性的剖析,是我永远的困惑。如何解决“城市过客”这一难题,是我今后努力的方向。
,我最关心的新闻是房子的价格。在北京工作的儿子还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这是我心里最大的痛。也算是“劳累一生”却没能力给孩子买一个房子,常常让我感到的不是困惑,而是人生的失败。这种失败的直接后果是我对自己能力的怀疑。因此,我常常行走在对自己能力的印证里,行走在对自己的寻找中。乡下的哥哥依然在起早贪黑地农耕,他的儿子已经在城市里打拼出一片天地,叫他来安度晚年。哥哥总是来住几天就走,无法拔出自己在农村的根。我能料想到哥哥会继续这样的与土地为伴的生活,心里踏实而又满足。却无法预料,是否有一天,我会重新走进土地以及村庄的视线,像一尾柔软的鱼,在村头的那片池塘里获得新生,或在寻找新生的途中悄然死去。现在,我依然行走在这寻找的途中,就像鱼离不开水,庄稼离不开太阳,哥哥离不开村庄一样。
我相信文字的力量,它能帮助我记录下生活的点滴,记录下我的思考和心路历程,虽然它也让我止不住地疼痛,感伤,甚至悲观。我看见我的内心仿佛被时光的流水哗哗地冲洗过,寒冷,脆弱,而又渴望温暖的新生。在我看来,工作是为了生活,而写作是为了更美好地生活,当工作疲惫的时候,至少还有一块清静的可以安放自己心灵的地方,没有对或错,没有听众也没有喧闹,只有自己倾听自己。但是,不论如何,文学依旧是我最神圣的选择,对她我充满了敬畏。
离秋天愈来愈近了。离自己愈来愈远了。当许多生动的活物安静地沉睡于泥土之下的时候,我知道,一个酝酿已久的冬季又来到了你我的身旁,悄无声息。冬季过后又是一个春天的开始。
“假如在漫长道路的终点回过头来看一下我们的出发点,我们也许会难以断定究竟是否达到了我们的目的。”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也发生了和德国哲学家卡西尔同样的疑问:我达到了预期目的了吗?这疑问将折磨我终生。
生活仿佛流水,而流水不腐,且总是向前流淌,顺了沟壑,避了丘陵,自然而然,一切无碍。生活过,爱过,写过,我的2006似乎没有什么遗憾,况且逝去的终将逝去,未来的尚可把握,只要生活不干涸,身体内部的河流自然也不会枯竭,这样想来,我的流水生活还得让它继续下去。
(在黑龙江省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座谈会上的讲话。写于2006年8月6日,发表于2007年2月14日《文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