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些书本上的名词作为真实的物体摆到我面前的时候，心里的惊喜无法言表。天山、天池、塔克拉玛干、塔里木盆地、赛里木湖、博斯腾湖、巩乃斯草原……在一次次的惊喜，一次次的期待中，它们就像陈列品一样，一件一件地摆到了你的面前。在你还没有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它们又离你远去，成为你的思念和牵挂。
这是一次最没有压迫感的旅行。空旷的蓝天，辽阔的大地，一望无际的沙漠，稀奇的植物，绿得透明的草原，不断变换颜色的湖水，在一片没有希望的戈壁滩中奇迹一样流淌的河水，童话般的毡房，动画片一样的牛羊，洋娃娃一样的维族小姑娘，背景一样贴在蓝天上的雪山，枝杈成束状鸡毛掸子一样的白杨，无处不在时时处处都在你身边的天山……所有这一切，都像子弹一样无情地把你的想象击倒，让你的好奇心一次次得到满足，又让你的心情一次次激动。但是不论你是激动还是失望，高兴还是悲观，紧紧抓住你的还是无法摆脱的苍凉和无助。能把你的想象烤干的沙漠，扼杀一切生命的戈壁，锁住命运咽喉的干旱，枯燥而又单调的山脉，哪怕你在人群中也会产生的无法排遣的孤独，面对无边无际的孤独，时刻都会让你想到一个词：失败！你无法克服的失败！
难道这就是新疆吗？让你魂牵梦绕又让你失魂落魄，让你激动无比又让你完全失望。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新疆既是天堂又是地狱。“如果你想上天堂你就来新疆，如果你要下地狱你就来新疆！”真是一点都不假。
曾经看过太多的有关描写新疆的文章，也看过许多新疆的风光片，似乎对新疆有了许多的了解。但是实际到新疆一看，我们所知道的只不过九牛一毛而已。从新疆回来已经好久了，迟迟不敢动笔的原因一是看了那么多的有关新疆的好文章，自己不敢动笔，真的是有“崔颢题诗在上头”之感；二是静下来仔细思考，我们对新疆到底了解多少，光凭我们匆匆的一走而过我们就能真的感知新疆吗？然而新疆之行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不写出来实在是对不起此次之行。我不想照抄旅游图上的数字，也不想在书中寻找一些典故或者是介绍塞在我的文章中，我所写的都是我当时的真实感受和我自己对新疆的印象。
新疆之行，确实是我梦寐已求的旅行。
在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惊喜之后，也有一丝丝惆怅。新疆之行最让我遗憾的是，没有拜访石河子。《绿风》诗刊在那里，我的诗歌朋友在那里，那里是诗歌的圣地。20世纪80年代，《绿风》诗刊发表了我的一组诗歌。那是我第一次在专业诗歌刊物上发表作品。在我们去往伊犁的路上曾经路过那里，在高速公路奔驰的汽车上，远远地我看见了石河子市，看见了我的朋友热切的目光。我祝愿《绿风》兴旺发达，因为文学刊物兴旺了，我们的文学事业也就繁荣了，我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我还暗暗地祝愿我的石河子的朋友们一切平安吉祥。
第二个遗憾是没有去查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它就在伊宁市的南边，不足一百公里。可惜我们没有时间去。站在伊犁河的大桥上，朝着他们的方向我曾经瞭望多时，并深深地为他们鞠了一躬，让匆匆流过的河水捎去我的思念和祝福。那里的锡伯族同胞能征善战，曾经为维护祖国的和平统一、抗击外敌入侵立下了赫赫战功。他们曾经在我的家乡东北生活过，后来因为战争的需要，背井离乡，辗转来到大西北，守护祖国的边陲，并在这里定居下来，他们是我的牵挂和思念。
1．惊喜，就在拐弯处
采风活动安排的第一站是伊犁。从乌鲁木齐到伊犁大约800多公里，车要行驶一天。在内地这么远的路程是很远的了，可在这里似乎很平常。开车的只有一个师傅，对这么远的路程他似乎很不在意。一上路组织者就对司机师傅说，慢一点不要紧安全第一。言外之意就是你一个人开车，不要急，注意安全。司机师傅笑哈哈地说，放心吧，没事！这么远的路是平常的事。
从乌鲁木齐出发，沿着乌鲁木齐至奎屯高速公路前进，过昌吉、呼图壁、石河子就到了奎屯。高速公路至此截止，然后就是普通公路，时好时坏，颠簸得很，灰尘也很大。路的两边除了白杨就是农田。虽然不时能看见一片一片的沙漠和戈壁滩，但都不是很大的面积，农田还是很多。棉花已经成熟，很多人在摘棉花。这让我想起了中央电视台刚刚报道过的一条新闻：河南农村的许多妇女到新疆摘棉花，一个季节下来大约能挣两千元。我不知道我所看到的摘棉花的人里边是否有河南来的人，他们在这里吃住是否习惯？当他们摘完棉花之后是否也会到新疆的各地旅游观光呢？摘下来的棉花装在一个个的塑料编织袋子中，袋子的口还没有系上，在渐枯的棉田中一个个袋子口中露出来的雪白的棉花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还有西红柿地。摘下来的西红柿一筐筐的在地里等待外运，那柿子也是十分的红，比我们内地的要红得更纯正一些。在我们还没有到新疆之前，有来过新疆的朋友就对我说，因为光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新疆的西红柿很好吃，颜色也比我们的红一些。我很想尝一尝，可惜车没有停，我也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好在我们在奎屯吃早饭的时候，我特意到饭店的厨房要了一个尝了尝，果然味道很好，比我们内地的要甜一些，还有一种阳光的味道。
农田里种得最多的植物还有油葵，很像我们内地的向日葵。只不过长得很矮，花开得也不大，所以结出的瓜子也没有内地的大。这里的油葵大多是用来榨油的。据说这里的油葵不像我们内地的“葵花朵朵向太阳”，它的花朵也不跟着太阳转，可惜我没有时间考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们来的这个季节油葵正在开花，一片一片的金黄装点在大地上，色彩很艳丽。
从公路上看，一堆一堆的红着的西红柿，还有远处的一堆一堆的雪白的棉花，再加上金黄的油葵花，你可以想象出来田野的景象了。然而不论多么美的风景，也不会抹煞掉你心中留存的萧索的戈壁和单调的沙漠留给你的悲伤和苍凉，在新疆你的心情总是忧郁的。
过了奎屯几乎就是戈壁了。原来总是把沙漠和戈壁混为一谈，其实沙漠和戈壁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所谓的戈壁就是乱石滩，一片片的砂石，大大小小的石块，极像干枯的河床。缺少植物的点缀，使得灰黄色的原野十分单调，你几乎可以想象这里不会有生命存在。然而，仔细地看，还有一蓬一蓬的骆驼刺顽强地生长着。在火样的阳光下，在滚烫的乱石边，骆驼刺绿着生命的颜色，显得有些悲壮、苍凉，有些不忍心看。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它们会被阳光和乱石扼杀。
单调和苍凉的戈壁滩让人们昏昏欲睡。颠簸和灰尘以及疲劳正在改变着人们的心情。虽然导游一再地告诉大家：赛里木湖就要到了，但是久盼不到，正在大家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无聊至极的时候，车子一转弯儿，一片蔚蓝出现在大家的眼前。赛里木湖到了！
赛里木湖，就像是一个道具，摆在你旅游的这一点上，让你无法回避和忘却。那是怎样的一个湖啊！在一片寂静里，在已经麻木的鼾声里，夕阳从雪山顶上照下来，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便洒满了华贵的色彩。蓝的湖水，褐色的山峦，金色的阳光，新疆，赛里木湖，就是把这样的色彩组合在一起，让你无法预料。
“赛里木”是哈萨克族语，意为“祝愿”，俗称“三台海子”。蒙语称“赛里木卓尔”，意为“山脊梁上的湖”。赛里木湖，是一个山间大湖，湖中有一个小岛，要不是能看见远处雪山绵延，真会以为它是茫茫大海。黄昏的湖水呈灰褐色。虽然太阳已经偏西，但天边还泛着金黄，在落日余辉的映衬下，山色很美，山的剪影给人一种莫名凄美的感觉。据导游介绍，湖泊东西长20公里，南北宽30公里，面积454平方公里，最大水深86米，湖略呈卵圆形，湖面海拔2073米，蓄水量210亿立方米。赛里木湖水面坦荡，碧绿清澈，四周群山巍峨，幽林绣草。四周漫山遍野层层叠叠的松柏苍翠墨绿，湖滨碧草繁花，毡房星点，马嘶羊咩，风景如诗如画。由于它是高山冷水湖，在湖里洗手会感到水冷得有些刺骨。湖水平静湛蓝，湖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掠过草原和山坡的风声和偶尔才有的牛羊的叫声。湖畔的草原是优良的夏季牧场。在湖的东面，是一座慢慢上升的山丘，在山坡缓慢上升的草地上，牛、羊、马、骆驼散布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悠闲地吃草，从它们满意的表情和膘肥体壮的身体中我们可以看出水草的肥美。一座座毡房点缀在草地上，骑马的哈萨克、维吾尔牧人，纵横驰骋，充分地显示了马背民族的彪悍和勇敢。从湖边向上望去，山、湖、草地、牛羊、毡房……真的很像是一幅生动的油画。在以后的行程中，这幅画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播放。
类似这样的惊喜，一路上出现得太多了。在独库（独山子至库车）公路翻越大阪的时候，一面是遮蔽蓝天的高山，一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光秃秃的山，没有飞鸟，没有树木，连一个草芽都没有，你以为生命已经绝迹了，路似乎到了尽头。你正在颓废、绝望的时候，突然在公路的边上出现了一个骑马的人，悠闲而自得！再看看左右前后，连一户人家都没有，你都不知道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新疆，总是在你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给你惊喜；在你已经绝望的时候，给你欢乐！
2．天山，无法回避的风景
中国自古就有对于山的重视和推崇，有关“山文化”十分发达。特别是一些武侠书对天山的描写和一些传说几乎神乎其神，七剑下天山、天山雪莲、雪峰……遥远、神秘，所有这些都给天山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所以你到新疆不可能不注意天山，不可能不对天山产生兴趣。
到了新疆你才会知道，在新疆你最无法回避的就是天山了。无论你走到哪里，天山都会像你的影子一样地跟随着你，就像你无法回避命运一样，天山，成了你旅行中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不论你走在哪里，只要你一抬头，天山就像背景一样，伫立在你的视线中。从南疆到北疆，除了最北边的阿勒泰山和最南边的昆仑山之外，只要你看到的山，都是天山。从乌鲁木齐到伊犁，从伊犁到喀什，天山就那样不厌其烦不辞劳苦地跟随着你，就连你的梦中，它也给你支撑和充填更多的内容。
因为我是“文革”期间中学毕业的，没有学过地理，仅有的一点地理知识也是在以后的生活中一点一滴积累的。描写天山、介绍天山的文章很多，但是我一直以为天山山脉应该是不复杂的。它应该是一座或者几座山体紧密地联在一起的。然而我错了！我为自己实地上了一堂有关天山的地理课。从乌鲁木齐到库尔勒，从飞机上往下一看，天山就像是台风中的大海一样，波涛起伏，汹涌澎湃，坐飞机走了大约七八分钟，才飞过天山山脉，可见天山有多么的宽阔，它绝不是一座或者几座山的结合，而是群山环绕，连绵不断。
后来经过查阅资料才知道：横亘新疆中部的天山山脉，峰峦重叠、气派雄伟，呈东西走向，分隔准噶尔、塔里木两大盆地，总长2500公里，宽200-300公里，由三列平行的褶皱山脉组成，山势西高东底，山体宽广，山脊线海拔4000米以上。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峰有托木尔峰（7435米，是天山山脉的最高峰）、汗腾格里峰（6995米）、博格达峰（5445米）。天山有发育良好的森林、草原和冰川，景观壮丽。天山分布着6890多条大小冰川，是天然的固体水库。天山的融冰化雪，汇集成二百多条河流，滋润和灌溉着天山南北的广阔绿洲。在崇山峻岭之间，分布着一个个盆地、谷地。著名的有哈密盆地、吐鲁番盆地和伊犁谷地，土地肥沃，水草丰茂，形成了良好的山区天然草场。可以说，新疆所有的河流几乎都是发自天山山脉，新疆所有的动植物的生存都有赖于天山冰川融化的雪水，因为新疆很少下雨。我看地图，几乎所有的河流都发源于天山。可以说是天山养育了新疆，养育了新疆人民。
第一天到乌鲁木齐从机场到市区的路上，向南望去，在雾蒙蒙的地平线之上，一座山峰和白云相连，山头的白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耀眼。司机告诉我那就是天山的博格达雪峰。以后在乌鲁木齐停留的几天中，每天都可以仰望那座圣洁的山峰。
在我的印象里，山都应该是坚实的。天山却让我看到了山的另一面：疏松、流动，像临时形成的。而它的颜色也是多样的，有的灰黑色，有的黄褐色，有的绿茵茵的像是被盖上了一个毛毡。我看到了一个多样性的天山，多层次多角度的天山。从乌鲁木齐去往伊犁一直是在天山的脚下行走，一路上，天山就那样不远不近地跟随着我们，让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天山的模样。这一段的天山属于中段，呈现灰黑色，像是用烧过的炉灰渣子堆起来的，甚至还可以看出炉灰流动的痕迹。同行的朋友们都笑我的幼稚和异想天开，他们问我谁能有这么多的炉灰堆出这么大的一座山？“当然是外星人啦！”我知道这是玩笑，但是它确实是像炉灰堆出来的，而且时间不会太长，看起来很松，似乎还在流动，什么植物都没来得及生长。我对同行的朋友们说：也许是外星人在冶炼钢铁，产生了大量的炉灰没处放就倒在了这里。朋友们说我在挑战天山形成的理论，甚至是地质成因理论和造山运动理论。面对这么一大堆的“帽子”，如果我不坚持我的观点显然我就是胆小鬼了，但是我不能不尊重科学啊！而我对自己的发现真的是半信半疑，也许你看了也会相信我的观点。
从那拉提草原回乌鲁木齐，我们走的是独库公路，这条公路是从天山腹地穿越而过的，让我近距离地看到了天山的面目。有关这条公路我在后边的文章中还要介绍，在这里就不赘言了。这一段的天山大多是黄褐色的，“长”的也不是很结实，都是黄土、碎石、细沙的结合体，看上去也很疏松、稚嫩，就像是刚刚用黄土和砂石堆成的，有的地方还在流动。山体流动的痕迹还在，有的地方砂石流已经阻挡了公路，还能看出护路人员刚刚清理过的痕迹。我的关于天山是“人为堆成的”理论又一次冒了出来，同样又遭到了猛烈的批判。天山给我的印象真的就像是“临时建筑”一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什么年代造山运动”形成的。即使是库车那一段神秘大峡谷的山段是石头形成的，也不是很坚实，看起来也是风蚀得很厉害，那石头好像是用手一攥就能粉碎的样子。总之，天山给我的印象就是临时的，怎么看也不像是年代久远的山体。
我所看到的天山最好的是那拉提和伊犁的那一段。缓慢的山坡上，绿草如茵，牛羊成群，就像是动画片一样，浪漫、温馨，使你不愿离去。
天山，活的山体，流动的天山。
3．植物，伫立的路标
没去新疆之前就听说过那里的特殊植物有胡杨、红柳、骆驼刺等等沙漠植物。抗干旱、抗风沙，生命力极强。据说红柳、芨芨草、所木芽与骆驼刺并称“戈壁四宝”。其它三种植物我没看到，却有幸看到了骆驼刺。
骆驼刺：从乌鲁木齐去往伊犁的路上，途中下车“方便”的时候，在戈壁滩上一种有趣的植物吸引了我。这种植物一蓬蓬长在戈壁滩上，整株植物呈圆形，像修剪过的一样。它的周身带刺，没有叶子，应该长叶子的地方却长着细密的刺状枝，枝与枝之间略呈“之”字状连接。可能是为了有利于保存水分，防止阳光的暴晒和大风的摧残，它们长得矮矮的，枝与枝之间互相交叉，密不透风。为了不互相争有限的水分和营养，它们株与株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它们的长相有些像我们内地家里养的没有叶子的观赏植物“光棍树”。凭直觉我就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骆驼刺了！一问导游果然就是。虽然它们长得不是很高大，也不威风凛凛，但在如此干燥的戈壁上，它们能够生存下来就是一个奇迹。
在以后的旅途中我曾经多次看到这种植物。在库尔勒去往博斯腾湖的途中，在沙漠边缘，骆驼刺依旧长得生机勃勃。它们墨绿色的身影在黄褐色的沙漠中十分显眼，似乎让人看到了生命的希望。在这里经常可以看到已经死了的骆驼刺，它们抱成团的尸体在沙漠中滚动，有的被风吹到活着的骆驼刺的身旁时被挂住了，就那样在风中哭泣。或许是活着的骆驼刺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所以就好好地活着，就那样生机勃勃地绿着。
什么样的土地就长什么样的植物，戈壁滩多是盐碱地，因此，能适应盐碱地的植物，多是些根深叶小甚至无叶的植物。望着眼前这一株株骆驼刺，我心中不由得恐慌，这种恐慌已不是第一次了。车子在凹凸不平的公路上颠簸着，道路两旁没有房屋，没有树木，没有任何阻碍我目睹眼前这片荒芜的景物。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到了某种尽头。我担心不知道哪一天骆驼刺也坚持不下去了，这沙漠上就只剩下荒凉和寂寞，生命也就绝迹了。
蜷缩成一团的骆驼刺，每株与每株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距离的疏远，让它们看上去脆弱无助，倔强得近乎荒诞。就连它们身上象征着生命的绿色，也因这种疏远而绿得毫无生机。
在同一片土地上，这些植物需要同一个太阳的普照，需要同一片水源的滋润，别看它们这样渺小，这样的委曲求全，其实它们的“野心”大得很。这种生长在戈壁中的植物，根大都又深又密，尽可能多地摄取地下稀缺的水。它们在地表上相互之间的距离有多大，就说明它们的根霸占的地盘有多大，它们为生存而拼争，怎么会亲近呢？
荒漠化难道只是威胁戈壁吗？没有那么简单，骆驼刺的心灵也许同样面临着荒漠化。它们心中的绿，也许因为环境的改变受到了影响，它们不能要求环境来为它们改变，它们只能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看看戈壁中艰难生长的骆驼刺，被风一吹，颤颤巍巍的，我仿佛感受到了它们的尴尬，它们的可怜，它们的无可奈何。
“其实每个人活着都不易，我们所经历的事，面临的处境，哎……不说了。”同行的朋友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骆驼刺。我也默不作声地把头转向了窗外。
白杨：据说这种白杨就是茅盾先生在《白杨礼赞》中描写过的白杨。这种白杨在新疆和天山一样，随处可见。低头抬头都有它的身影。说实话，我并不喜欢《白杨礼赞》，那种以物喻人的写法是我最讨厌的，所以只是在课本中被动地学习了。这次去新疆，朋友说这里的白杨就是茅盾先生在《白杨礼赞》中赞扬过的，因为当时学习时没有认真学，所以我回来后又把这篇文章找出来看了一遍。
这种白杨叫做钻天杨。我们内地也有许多这样的白杨树，生长快，适应性强，耐高寒，枝干高大笔挺，叶子大而肥硕，因此多为绿化树。新疆的白杨也是树干高大笔直，下端没有枝叶，所有的枝杈和叶子都集中在中段以上，它的叶子比内地杨树的叶子小得多，呈椭圆形。出奇的是它的树枝，不像内地的杨树那样张扬着枝杈，扩大树荫所占有的面积，而是收缩着往上长，整个树像一个硕大的鸡毛掸子。也许是生长和特殊环境的需要，它进化得叶子很小，枝杈密集地挤在一起，共同抗击风沙的袭击和干旱的侵扰，因此它们才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在乌鲁木齐，在伊犁，在奎屯，在喀什……钻天杨都笔直地站立着，像路标，像士兵，像守护神，像一把把火炬，照亮着这片并不荒凉也不繁花似锦的土地。
新疆广袤的大地上，因为有了白杨的缘故，无形中增加了许多生机。朋友一样的白杨，无时不在关怀着我们，照耀着我们的思想。梦中的白杨多次给我暗示，给我启迪。我知道，在这样强大的压力下，在这样荒芜寂寞的环境中，白杨依旧灿烂着希望和天真，需要多么大的智慧和勇气啊！站在树下，我几乎被感动得流泪。我一次次举起相机，把它们的身影留下来，我要让内地的朋友看看这白杨，看看这生命中的又一个奇迹。
胡杨：如果说天山是新疆代名词的话，那么胡杨就是新疆的名片了。
胡杨的大名鼎鼎在于它所生长的环境。正是沙漠恶劣的环境铸就了它非凡的外貌和内在的品格。我在去往新疆的飞机上为旅客准备的一本画册上，看到了一位摄影家拍摄的沙漠胡杨的照片。有的匍匐在地，依旧生机勃勃；有的扭曲变形，还在发芽生长；有的已经死亡，却还在那里挺立……在其他的刊物上也经常可以看到类似的照片。但是当你实地看到生长中的胡杨时，那种对生命的渴望，那种为了生存而扭曲变形的在痛苦中挣扎的身影，让我的灵魂受到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从库尔勒出发，西行大约200多公里就到了塔克拉玛干沙漠和塔里木盆地边缘，那里有一片著名的胡杨林，很大的一片，因为我只注意观察胡杨本身，而忽略了这一片胡杨林到底有多大。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有一大片，连绵无数里。也许是为了生存，为了能吸收到更多一些的水分，它们不像内地其它的树那样密集，而是株与株之间相隔一段距离。它们不远不近地守望着这片没有希望没有生命的沙漠。据说它的叶子在一棵树的上中下长得都不一样，它的一生也有三次变化。可惜我没有考察过，因为停留的时间短，也没有机会观察它的变化，但是我相信这种说法是真的，因为胡杨是一种特殊的植物，在它的身上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意外。
据说胡杨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朽。我不知道这是传说还是事实，但是我知道胡杨是一种特殊的植物，一种给人警醒给人联想的精灵。
这里的胡杨每一棵都不完整，它的枝干大多都是折断的，几乎每一棵枝干都是半截的，枝干的尖端都是秃的，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被沙打的，还是它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它们大多都是一些很大年龄的树了，就它们的长相来说什么形态的都有，但是根深叶茂苍翠蓊郁的很少。它们依旧顽强地活着。有的只剩枝干活着，已经没有了叶子；有的虽然有叶子，但是并不茂盛；还有的已经倒伏着，还顽强地活着；有的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年了，枝杈已经没有了，树干还在笔直地站立着；有的已经死了好多年了，枝杈已经没了踪影，躯干也已开始腐朽……它们死亡的形状各异，有的像老鹰，有的像蛇，有的像下山的猛虎……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从它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它们的痛苦和不甘。我知道它们从来就没有死过，它们留给沙漠的思想依旧在闪光。
什么样的环境就生长什么样的植物。横行霸道的沙漠就生长顽强忧伤的胡杨。那脆弱的枝杈，斑驳的树皮，残缺的枝干，依旧顽强生长的生命年轮，让我无数次感动得流泪。胡杨对于生命的阐释，对于生命的另一种体验，又一种形式，把我的心再一次被击伤！
这一片沙漠和我的生命一起被胡杨点燃。
4．路，躺着的坐标
在新疆，给我印象最深的公路有两条：一条是独山子到库车的独库公路，一条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
按理说在新疆修路应该是最好修的了，因为这里大多是戈壁滩，砂石多，路就好修。然而，新疆的路又是最不好修的，你只有亲自去一趟，走一走那里的路，你才能感受到修路的艰辛和不易。
从那拉提回乌鲁木齐，走独库公路，要穿越天山腹地，翻越两次天山大阪，所谓的大阪就是盘山公路。听说能穿越天山，我为此激动了好几天，就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可是真正地走在这条公路时，我才知道我的高兴有些早了。这是一次非常惊险的旅行。这条路很窄，两辆车相会的时候，几乎是车与车之间没有缝隙擦边而过。左边是高高的山体，右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在前面我已经说过，天山是一个很不成熟的山，疏松、稚嫩，经常可以看到山坡流动的痕迹。走在这样的路上你得时刻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时刻准备应急措施。我们就看到一辆大货车四脚朝天地翻到了悬崖下，我们到那里时意外刚刚发生。不知道司机是否平安无事，估计肯定是凶多吉少。有时走着走着路就被山上流下来的砂石流阻断，像咆哮的河水一样，砂石顺山而下，道班的工人们正在紧急清理。有时在山下时还是晴天朗日，绿草茵茵，到了山上就大雪纷纷，路上也结了冰，路两旁的山坡上还有积雪存在，据说那雪也有几百年没化了。车子就得小心谨慎地一点一点蜗牛一样前行。天山也奇怪，连绵起伏，翻过了一座又一座，连着翻了三次才过了天山。从天山腹地穿过，让我们再一次体验了天山的雄奇险峻和雄伟壮观。
过天山大阪，看到了许多奇怪而又匪夷所思的事情。车子在盘山公路上疲惫地行走，千篇一律的褐色山体，望不到边的山路，使大家昏昏欲睡。此时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人骑着一匹马，悠闲地在路边走着。望望前后，荒无人烟，不知道这个人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有时车子在山间盘旋，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时候，抬眼往山上一看，在大山的皱褶里，一群羊正在那里吃草。看它们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样子，又不是野羊。车子走了多时，连一个人影也没看见，不知道这群羊是哪里来的？天山就是这样奇怪，总是在你平淡无奇的时候给你惊喜和意外。在你看不到希望的时候给你意料之外的希望。
在我们走出天山，前往唐布拉的时候，在一个叫做什么小镇的地方看到了独库公路纪念碑。碑上详细地记录了这条公路的修建过程和时间以及修建这条公路所付出的代价。128条年轻的生命献给了这条公路，最大的才28岁，最小的18岁。他们都死于塌方、砂石流、雪崩等意外事故。看到这里我的心情格外沉重，我们今天能顺利地通过大阪，能够看到更多的风光，我们是从那128个人的身体上走过来的。是他们用年轻的生命为我们铺出了这条公路。
当我回头的时候，那条曲曲折折神秘莫测的公路，在我的身后延伸到天山深处，白云尽头。从此，不论走到哪里，那128条年轻的生命，那条神奇的公路，都会在我的记忆中珍藏。
另一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公路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这条公路像血管一样横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沙漠上修路，在世界上也许是第一次，尽管我没有查过资料，但是我知道也许它就是第一。沙漠是流动、疏松的，要在这样一个地质条件下修路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我们到的那天，正是风平浪静，艳阳高照。沿着沙漠公路起始点，我们走到193公里处。公路平坦舒适，不时有沙子被吹到路面上，又被急驰的车带走。微风旋起的细小沙子，能在空中悬浮着。一望无际的沙漠起伏跌宕，圆润的沙丘，低缓的沟壑，像我们日常看到的沙盘模型，人工做出的一样。虽然风平浪静，我们刚刚走过的脚印，一会儿就被沙子填满了。我知道，在这里所有的脚印都不会开出花朵，所有的伤痕都会在沙子的充填下被掩埋。那千年的沙海下，不知道埋藏了多少秘密。而生命在这里只不过是匆匆过客，我们都很渺小，唯有沙漠是永恒的。虽然沙漠沉默不语，但是我还是感到了沙漠静止的力量。
为了不让流动的沙子埋没公路，路的两边用芦苇编成防护网，阻挡沙漠的侵袭。据说这是首创。但是芦苇已经开始腐烂，有些地方已经脱落，有些地方已经被沙子埋上了。在新疆旅行的这些天里，我看到了许多被沙化的土地，被埋没了的人类遗址；看到了沙进人退失去家园的惨状；看到了被侵袭的绿洲，同时也看出了沙漠的顽强和不可一世。我不知道在这片沙海中修建的公路还能挺多久？虽然我希望它能永久不衰，但是自然规律是不是我们真的能改变？
我知道世界上所有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如果人为地硬给改变了，违背了自然的意愿，下场都不是很好，甚至是事与愿违。离开沙漠公路，绿洲就在眼前。回首走过的沙漠公路，我不知道是悲还是喜。一片盘古的完整沙漠被切开了，几千年形成的地理，被人为地破坏了。
沙漠公路，让我看到了人的伟大，同时也看到了自然的不可改变，至少在现在，“人定胜天”的口号还只是一句口号。
沙漠沉默的力量依旧让我震惊！
5．草原，静止的童话
没来新疆之前，无论如何我也想象不出新疆还有这么好的草原。在那拉提，在唐布拉，在巩乃斯，还有巴音布鲁克，那碧绿的草原，静静的毡房，点缀其中的牛羊，像一幅静止的油画，更像是一个寓言，一个童话。
到那拉提的时候已是晚上。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起来，到外边散步。我是一个天生喜欢走动的人，只要是离开我所生活的城市，都会让我激动，哪怕是去郊县。所以每到一个新地方，也许是激动的缘故，一般情况下我都不会休息得太好。
早晨九点钟，在内地应该是快到中午了，而这里还刚刚是早晨。太阳柔柔地从东边斜射过来，树梢、毡房、山顶都有一层金色，像涂抹的颜料。在新疆所有的颜色都很夸张，都很逼真，色彩极具感染力。我们住在纳拉提镇南面的山脚下一个叫做草原宾馆的地方。在小镇和宾馆之间有一条小溪，据说是伊犁河，水很浅，但水流湍急。在新疆，只要是有河流就是天山雪水融化的。只要是有河流的地方就是绿色葱郁，草肥树密。如果没有水，肯定是荒芜暗淡，即使是山也是光秃秃的，就像那种煤灰山，灰突突，寸草不长。而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就是江南一样水草丰美，气候湿润。出了宾馆往后边走出不远就是一个小山，山上树木葱郁，花草茂密。我对这里的草原基本上有了一个了解，它的植被和我们东北的植被基本上一样。花、草都是那些种类。
因为我起得早，牧民们都没起来，毡房静静地沉睡，有炊烟直直地升起，白色的烟升得很高很高，融入到了云层里。马、牛、羊都在栅栏里，草原绿得苍翠欲滴，山坡静静的像一幅水墨画。小河从草原间哗哗流过，偶尔有浪花跳上河岸，溅在草们的身上。小鸟不知在哪棵树上鸣叫，一声声时大时小。站在山坡上，看着这幅山水画，无缘由地你就会感动，有泪花在眼中辗转。
只有在人们走出毡房，牛羊在草原上开始吃草，牧人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整个草原才活了起来，动了起来，这才是一个完整的草原，一个活生生的草原。
如果说河流是草原的血管，毡房就是草原的心脏，而牧人就是草原的灵魂。
如果不来新疆，我能想象出这里的沙漠、戈壁和雪山，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想到在新疆还有这么生动的草原，这么苍翠的草原。可是当你走出不远，眼前马上出现的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单调的天山，黄沙横飞的戈壁，干燥欲燃的空气，你以为这是变戏法，其实这就是新疆，这就是新疆给你的无法预料的风景。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它给你的无论是惊喜还是绝望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也许就是在眨眼之间，你就从天堂来到了地狱。而当你悲痛欲绝时在一眨眼时你又回到了天堂。
在新疆无论出现什么景象，你都不要惊喜或者绝望。
（写于2005年2月，发表于《西部散文》2009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