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玲把剩下的饭菜端回厨房,先不忙着收拾。
老伴孔隆光五点多醒来,想喝碗白粥。他病中偶尔会这样,在冯铃看来有胃口总是好事。
于是她早早起来熬好了小米粥,做了老伴最爱吃的小黄花鱼,骨头都剔干净了,欣慰地看着他吃了大半碗。比平时吃得多,精神也不错。
后来他要躺在院子里等太阳升起。
本来担心早上有点凉,但是拗不过,又担心他发脾气。她只好把躺椅摆好,垫上薄褥子,把老伴慢慢的扶出来躺好。茶泡好后放在他手边的板凳上,让他伸手就够得到,她才回厨房洗碗。
院子前面是国道,看前往溶洞观光的车来来往往,游客租了单车经过,小孩打打闹闹,成了孔隆光平日里最大的消遣。
不过这么早起来没啥可看的,她刚起来时倒看到一个年轻小伙,穿着运动服从门前跑过去,可能是阿姿的民宿里的住客。
冯玲默默的洗刷碗筷,院子里有响动,有人在跟老伴说话。她在厨房门口探看看了一眼,原来是刚才跑过去的小伙。
有人来访,孔隆光似乎精神头更好了。于是她过去将躺椅的角度调高些,让他稍稍坐起来一点。
孔隆光吩咐道:“阿玲,给倒杯茶。”
小伙忙说不劳烦了,她笑着说没关系,柔声对老伴说道:“今儿来客人了,你高兴啊?”
老伴笑了笑,这笑容有段时间没出现了,“小伙子姓柯,跑得真快,我招他进来聊会天,这孩子想去溶洞逛逛。”
“听说挺不错的,我住在松河,竟然一直没去过。”柯伏道。
“那让我老伴跟你说说,他自小就熟悉那片。”冯玲和蔼地笑道。
她想起来还有些山里的榛子,放在罐子里有一个多月了,城里孩子应该很少见到,准备拿来尝尝。老伴见到这少年心情挺好,她当然舍得拿出这点珍藏。
打量了一眼小伙子的壮实身板,往里走时,她想起孔隆光年轻时候。他是村里第一条汉子,人又善良。有无数个夜晚,她伏在那宽广的胸膛上,为自己的男人感到骄傲。
后来他成了包工头,勤恳踏实做事,日子很有奔头,但不幸降临了。丈夫在工地上被横梁砸到腰,手术后下半身瘫痪了,身子也跨下来。
后来甚至已经送到医院急救两回,又从鬼门关走了回来。她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到来……
她找出那玻璃罐楱子,又从抽屉里取出塑料杯。水倒了一半的时候,她的心陡然颤了一下,像是被骤现的漆黑溶洞吞没了一般。
水一直在流,溢出杯口,顺着桌子边往地上淌,如同她的泪水一样。
她想起二舅离世之前的样子……
她颤抖地在座机上按了几个键,按到一半停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外省工作的儿子说。
她颤抖着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把泪水抹干净了。然后她出去坐在老伴身边,拉着他的手。她什么也不说,只想好好地端详他的脸。
老伴想把手抽出来,但没成功:“你看你,让孩子笑话。”
柯伏笑道:“叔叔阿姨这么恩爱,让人羡慕呢。”
他本没想好是否该来孔家,不过回程时,像是命中注定一般,孔隆光却在院子里冲他招手。
因为昨夜听到柏小山与“扈三娘”的对话,他走进院子前后,还特别留意了一下是否有什么异样,却一无所获。
但是一近孔家,受着心血来潮的指引而生起的心中的那股悸动越来越强烈,那召唤感仿佛在这小院里找到归宿。
更进一步,那归宿就在孔隆光身上。
他甚至有种冲动,想去拉对方的手。
“为什么自己这么纯粹的直男,会想拉一个男人的手,而且是一个老男人?……”他心中带着恶趣味地自嘲着。这么想来,引他前来的召唤感简直不可描述……
这时孔隆光说起他年少时的恋爱。
“那时吧,她是水贝村里的一枝花,多少男的喜欢她哩,明的暗的,想着法子向她献殷勤,不过她一个也看不上,就对我暗送秋波,嘿嘿……”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冯玲在旁只是温柔笑着。她没有再去拿楱子,孔隆光也忘了提。柯伏坐在一边,静静听着孔隆光说他的恋爱史,他儿子的成长带来的快乐。
不知什么时候,冯玲脸上爬满的泪水,但是她别过脸抹掉了,继续给孔隆光顺气。
柯伏见到这一幕本想说些什么,但见冯玲流着泪朝他微微摇头,心中虽然疑惑深深,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最后孔隆光说到了一家子的合影,脸上泛红,眼睛里有动人的神采。“如龙出生后,我们仨到镇上照相馆合影来着,那照片我很喜欢。你坐在椅子上,抱着儿子,我站在后面,小玲,我很喜欢……哈……”
陡然间,那沙哑的声音像风筝断了线,回忆嘎然而止。
孔隆光一只手握着冯玲的手,伸出的另一只手垂下来搭在扶手上,眼睛还睁着,瞳孔却已开始涣散,神采永远消逝了。预感到这一幕的冯玲把他的头揽在怀里,身体剧烈抖动,但是无声地哭泣着。
柯伏的心猛地一颤。就在刚才,他也隐约意识到,这恐怕是孔隆光的回光返照。
人突如其来地在眼前离世了,他思绪混乱之中突然有种冲动,寻思着孔隆光伸出手,大概想拉住远在省外的儿子的手吧?于是他下意识地也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住了。
那手消瘦干枯,尚有余温,但是也一点一点地,像关不严的水龙头滴水一样消逝了。
但是就在这退潮之中,突然之间,手背的痉挛暴起,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掌中陡然生出巨大的吸力,将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那干枯的手掌中抽了出来,拽入自己掌中。那团东西在被吸收之前似乎不甘心地剧烈挣扎了一会,但是无奈吸力太多,终究抵抗不住被拉进柯伏体内。
同时有点点火红色光芒,从手掌皮肤之中浮现,飘散在空中,如同炽热的炭火中升起的光芒。
“阳光下的错觉……还是手背的绿光作祟?……”受到那团奇异的热感涌入,柯伏浑身一震,只来得及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刚才那一瞬间,模模糊糊之间,他似乎感应到小学六年级那夜,曾经出现在手上的奇怪印记,但是记不清模样。随后一股狂暴的力量自手掌发现,冲击着他的身体。
随之而来的是手背的剧痛和强烈的眩晕感,头胀欲裂,像有什么东西抽走了身体里的能量。
冯玲抱着孔隆光的身影在视线中恍惚起来,他搞不清楚状况,当下只有一个念头:这种时候自己帮不上忙就算了,决不能给人家添乱……
他扶着额头硬撑着站起,身体摇摇晃晃地出了院门,听见冯玲痛苦的哀嚎从无声之中挣扎出来。
不知为何,早晨的阳光竟这般耀目生花,分外刺眼,温热的感觉像要穿过衣服,渗透进皮肤之中。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注视着他,不知是一个还是两个,或是多个。他走在马路中间晃了一晃,心想别倒在此处让过路车给撞了,但是浑身乏力,难以移动。就在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昏倒在路上时,一只柔软的手扶住了她。
失去意识之前,他隐约地看见那是秦云今。她似乎说了句古怪的话:“觉醒了?……果然……”
而在民宿二楼,柏小山与“扈三娘”站在窗前,虽然隔着百余米距离,仍将刚才发生的情景瞧得一清二楚。
二人在孔家早有布置,感受到院中的异变,二人马上便惊醒过来。柏小山光着上身,瞥到旁边凸窗中,“扈三娘”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真丝睡衣。
但他素知这女人的暴脾气,不敢多看一眼,只将目光落在孔家院中。看到孔隆光倒在冯玲怀里,柯伏摇摇晃晃地走出院门,就要摔倒之时,被飞奔过来的秦云今抱住。
“啧啧啧,这女生真彪悍,跑得这么快,呀,还把一大男人给抱起来啦!”
不过,这一幕虽然令人咋舌,但更令二人震惊的却是刚才发生在柯伏身上之事。
“这小子吸收了照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