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离开可以那么容易……
女孩拿着一包又一包的行李走出家门,深深的朝隔壁的小院望去,可哪怕一眼都让她心里难受,忽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便利贴,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贴在隔壁的玻璃窗上。
他还没睡醒吧,太早了,太阳还没醒呢……
她轻轻的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抽了抽鼻子,抬起笔又沙沙的写了什么,然后才拿着包离开了这个小院。
小院……小镇……景明……锦都……瑾泉……一切都仿佛要慢慢远离她了,那个少年也一样。
火车上,来来往往的人带着疲惫的神色,奔向各自的终点,她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身边的少年带着阳光一样的笑容和她说着什么。
她没心情和段沐阳闲聊,一点心情也没有。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妈要抓我去广州……”
男孩儿没有说话,像是停顿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我爸说这边不适合我们这种产业,不过过几年盖个分公司还是可以的,然后阿姨就……”
“这样啊……”
少年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他不想她明媚的笑上蒙上阴霾,他只能给她最后的伊甸园。
哪怕里面的天使不是自己。
火车缓缓启动,女孩儿百无聊赖的看着站台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女人,男人,神色匆匆,还有一个白衣服的少年。
他周身像是蒙上了安静的色彩,和这里格格不入。
“凭安……”她的眼睛因为震惊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忽然发现车子在缓缓开动,于是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后面的车厢跑过去。
“唉……你干嘛去?”
一节,两节,三节,车子带着她,离那个白衣少年越来越远,她跑到最后一节守车上,扶着栏杆往后看去,朝那个白色的影子努力的挥手,泪光中,那个少年似乎也微微抬手回应了她,晨光里的别离和相遇一样,都那么遥远……
“凭安!等我回来!”她脸皮薄,守车上没有人,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喊,但是这个名字一出口,她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时候她想,没关系,等过几个月放了假,她一定回来,无论如何也要回来。
因为他在这。
女孩儿单薄的身影被风撕扯着,她抓着栏杆,默默地哭泣着,不远处有一个带着阳光味道的男孩,静静地看着她。
远远的地方,那个袭一身月色的清冷的少年,淡淡的笑了笑,朝远去的火车挥了挥手,车上载着的,是属于他的女孩儿……
广州比北方要热的多,王念儿一下火车,就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蒸笼的包子,小脸晒得红彤彤的。
“好热,我的天啊……”女孩儿用包挡住阳光,肩膀疼的厉害,“南方这太阳,晒死人……”
“嗯……我也觉得广州好热。”段沐阳附和了一下,“但是太阳很好啊,暖乎乎的。”
“这也太暖乎乎了……”
繁华的都市,就像是锦都中心的绚烂,她从没去过锦都的市中心,但她觉得,这里已经足够让人眼花缭乱。
要是他也在就好了,他最喜欢这种地方。
有让人沉迷的味道……
妈妈和她住在人工湖旁边的公寓,环境很好,可以看见全湖的风景,她想着要不要给凭安打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到了。
电话轻轻嘟了几声,却没有人接听……
凭水大学放假回家,仿佛虚弱了很多,脸色白了不少,原来健康的模样,还有宽宽的肩膀也瘦了下来,有些有气无力的,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凭水妈妈几乎快要哭出声,过去想抱住他,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放双手,只能默默地红了眼眶,“这孩子怎么这么瘦……”
凭水轻轻笑了笑,“妈,你伙食费给的不够啊,而且学校的菜也不好吃。”
栏栏根本不信他的胡说八道,他去年考上的可是全国有名的重本,怎么可能连饭都没得吃。
“哥,累了就休息会,书就在那,不学不会跑的。”
他点了点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把皮箱拽到屋子里。
男人一头倒在沙发上,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奶奶怎么样了。”
“唉,还能怎么样,现在除了凭安那孩子,几乎谁都不认识了,上次栏栏去看她,还瞎编了个叫舒同的名字,你说说。”凭水妈妈边收拾东西边抱怨着,凭水似乎已经睡熟了,还能听到细微的鼾声。
“妈,哥哥怎么出这么多汗啊?”栏栏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全都是浮汗,让人心疼。
“别弄他了,颠簸了两天,他也累了。”凭水妈赶紧把女儿弄走,带她去给老太太送饭。
病房里的身影轻轻冷冷,似乎情绪已经淡泊了不少,机械的给老太太擦手,不时和她说说话。
“锦子,咱不嫁他好不好。”老太太像是做贼似的瞟了一眼凭安,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少年月牙眼里的空洞无物染上了一点点亮,微微笑了笑,“我要嫁给谁啊?”
老太太没有回答他,还是自顾自的喃喃着,“我觉着那孩子不错,就是看着有点坏心思,妈没想这样逼你。”
“姥姥,我是凭安。”
“哦,安子……不对,你是锦子啊,我锦子的眼睛是黑的。”
“我是她儿子,所以长得像。”
“儿子,那你是谁啊?”
“我是凭安。”
“那你怎么和锦子这么像……”
老太太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凭安一遍一遍的给她解释着,乐此不疲。
凭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眼眶都有些湿了,才轻轻敲了敲门。
“安安哥,我们来送饭了。”她逞强的笑了一下,没去看少年的表情,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一股浓郁的鸡汤味扑面而来。
“你做的?”凭安打破了沉默。
“我怎么会这些,我妈做的,炖了好久呢。”栏栏将鸡汤盛在两个碗里,递给凭安一碗,少年用汤勺舀了几下,轻轻吹了吹,尝了一下温度,喂给老太太。
她总觉得他最近心情很不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要被压垮了似的,除了医院,他几乎连前南都不回去了。
“我哥今天回来了。”女孩儿轻轻笑了笑,扯了扯他的衣袖,“安安哥,要不你先回去看他吧,你都连着三天没好好休息了。”
他逞强的摇了摇头,将她的手从肩上推下去,“我没事,和水哥儿带个好。”
“这样怎么行,你身体会……”凭栏的话还没说完,少年捂住胸口,急促的咳嗽着。
“你看看你,都几天没喝药了。”她心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从水壶里倒了水递给他。
少年接过杯子喝了几口,呼吸渐渐平息了些。
水是没有味道的,一点苦味也没有……
他微微颦眉,苍白的脸上多了一点点因为缺氧憋出的微红,凭栏还是紧赶慢赶的催他休息。
“你和我哥都多久没见面了,他下次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呢,奶奶这边有我和妈呢,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笃定的看着他,一脸胸有成竹,凭安心里忍不住涩涩的,轻轻点了点头。
“小妹,谢谢你。”
这样简单的事,也能让他感受到炙热。
凭安拿着凭栏给的钥匙去了她家,她说凭水还在睡觉,最好别打扰他的好,少年轻轻的拧开房门,屋子很简单,90平左右的两居室,因为凭栏的关系,多了些女孩的温馨。
凭水并没有在沙发上,他找了个椅子坐下,只有卫生间里面哗哗的流水声,他等了好久也不见凭水出来。
时间长的有些不正常,凭安心里隐隐打着迷糊,走到浴室门口轻轻敲了敲,可能是水声太大,凭水并没有听到声音。
他居然听到里面断断续续的哭声……
凭水的哭声……
少年惊慌的一把把门打开,眼前的情景吓得他瞳仁微缩,修长的手微微发颤。
“哥!”
凭水坐在浴室地板上,靠着浴缸哭了不知道多久,洗脸池里面殷红的血液,像是可怕的花朵,顺着洁白的瓷壁一点点慢慢流下来,地面上一大摊血,粘稠暗红,男人脸色苍白,眼睛周围布满了血丝,苍白的皮肤衬着嘴边的鲜血,更显得狼狈。
“凭安……”他想站起来,却没有了力气,又重重的跌下去,少年吓坏了,赶紧上前将他扶起来,却手上染上了甜腥的血迹。
他吓呆了,无助的望着他,他受不了亲人一个一个离开,更何况这个人是凭水。
“哥……哥,你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对,去医院。”他失神的喃喃着,凭水推开他,再次跌坐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再次将水龙头打开,慌忙的用手擦试着洗手池上的血迹。
“哥……哥,你干嘛啊,去医院啊,你和我去医院啊。”他用力将凭水往外拖,他仿佛铁了心不和他走,又一次拒绝了他。
“你别拉我!”他红着眼睛挣脱了少年拉扯他的手,把他推到一边,“凭安,晚了,我现在已经晚期了!”他看着在地上呆愣的白衫子的少年,衣服上沾满了血污,斑斑驳驳,像是在雪地里的一朵朵妖冶的毒化,将他的生命一点点蚕食。
“哥,你听我说,不晚,一点都不晚,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他轻轻拉着他的衣角,仿佛在祈求那个肯定的答案。
凭水知道,他现在几乎万念俱灰,自己的事情,无疑对他是相当重的一击……
“我去学校的几个月就第一次呕血,去了医院查出来是胃癌,我不敢和家里说,奶奶的事已经够心烦的了,我不能再添乱了,所以……”他说着接了两捧水洗了洗脸,看着镜子里虚弱的自己,他无比厌恶。
“你怎么不说啊,你为什么……”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有爸妈给的钱,有奖学金,所以我就自己去做了手术。”他苦笑了一下,眼泪又流了出来,和水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我以把胃切了就他妈的没事了,谁知道癌细胞又扩散了,我又去做了手术,结果……”他说着用毛巾擦了擦脸,“安安我要死了,所以……所以我才休了一年学回来,我怕我没时间了……”他说着无助的蹲下,像个孩子似的哭着。
“哥……你别这么想,能治好的,大不了,大不了再做一次手术,我求你了。”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侧着头靠在洗脸池上,“我求你了,去医院吧。”他的脸上滑下来淡淡的泪痕,只有一条长长的泪,过了好久,他扶着墙站起来,拉住他的胳膊往外拉,“你不能死,你不能……”
凭水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却因为力气太大向后跌过去,“我他妈想死啊,我比谁都想活,我多大啊,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谁都说我要样貌有样貌,要学历有学历,要梦想有梦想,我家里爹妈妹妹全指望我呢,我好不容易才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现在呢!我就是个按小时活着的可怜虫,比他娘的蝼蚁还命贱,你以为我愿意啊?我才不愿意呢!但你知道我更不愿意干嘛吗?就是看你们崩溃,我都要死了,能少祸害一个就是一个。”他崩溃的朝少年大喊,凭安似乎越听越生气,揪住他的领子,愤怒的看着他。
“祸害你大爷,你告诉我靠这个靠那个,自己在这装清高,妈的,你要是想死就不要给我回来,回来了就给我活着好好治病,要不然我今天就打死你,别在这要死要活的碍我的眼。”
凭水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不知道说些什么,忽然一把推开他,不住的呕血,凭安傻在一边,看着他几乎在吐血块一样的折磨,知道,这个哥哥,可能要保不住了……
“我靠!”他狠狠的敲了一下墙壁,然后冲出房间,拨通了120急救电话。
“喂,你给我回来。”凭水撑着墙壁,双眼猩红的看着他,凭安沉默着站在那,等待着电话接通。
“我不想我生命的最后浪费在医院里……”
他的手微微垂下,放弃了打电话的动作,“所以呢,你就等死?”
“小安我和你不一样,”他强忍着腹部的剧痛,耐着性子和他解释,“我知道你难,从来不认,所以你可以这么想,但我不一样,我知道自己这回就快完了,我认了,要不是这样我不会回来的……”
凭安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冷冷的盯着他,“你回来立遗嘱啊?”
“有的人就是会走的,就像坐车一样……”
“走你大爷,凭水这是死,这不是旅游。”他很铁不成钢,气的恨不得把凭水现在就塞到救护车里。
“我知道。”男人用毛巾擦了擦脸,把金丝边眼镜重新带好,又喃喃了一次,“我知道的。”
所有黑暗的风暴一次性袭来,少年觉得他身上的血迹越发扎眼,残酷的现实要把他重要的人一个个带走。
姥姥,水哥儿,还有那个属于他的女孩……
他神情恍惚的回到医院,已经很晚了,姥姥迷迷糊糊的睡着,少年不由自主的走到前台,和护士姐姐问了电话来打。
他按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觉得委屈难受,像个没吃到糖果的孩子。
“喂,小念。”
“喂,凭安,你给我打电话啦。”电话那边声音激动的很,他忽然一瞬间的失语,如噎在喉,什么都说不出。
“凭安。”
“你怎么知道是我?”
她轻轻笑了笑,应该是那种小小的笑,“因为我只给你打过电话,而且这个手机里没有几个人。”
“嗯。”他强忍住自己心里想哭的冲动,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眼睛却越来越涩……
“你什么时候回来?”
“嗯?”
“你怎么还不回来……”
“我放了假就回去,我肯定回去。”她急急的表明决心,“你每天照顾奶奶不要太累了,记得喝药,我把咳嗽药的方子写在便利贴上了,你看到了吧。”
“嗯。”
“一定记得喝,还有就是……”
“你真好。”
女孩儿愣了愣,过了好久才说话,“你也很好,千万别太累了。”
“嗯。”
“太晚了小念,该打扰其他人休息了,晚安。”不等她说完,他一把挂断电话,然后滑坐在地上,终于泣不成声。
别离……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