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山间,碧波轻漾,二人千年际会,一则楚汉帝王师张良,一者魏晋麒麟才子梅长苏。
茶盏落,氤氲百代光阴荏苒。
琅琊阁外,诡谲风云。
梅长苏饮罢抚琴,素衣褴褛,指若疾风,展却一袭箜婉之境。琴声缓中有伤,似有微词。
“久闻子房兄盛名百年,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帷幄谋定天下,今日特请琅琊山一叙。”
张良微微一笑,靥有洞天:“苏兄谋帝阙十三年,洗冤长殷,重振赤焰军,赤子之心灼灼其华。不过生于治世,君臣尔虞我诈间。如若生于乱世,岂患无用无之地?
况且而今隐居此处,颇有张某当年从赤松子游耳之惬意。既已功成身退,不知琴声殇自何来?”
梅长苏不语,转轴拨弦,如怨如慕,“苏某重入金陵夺嫡之路,步步为营。若非当年赤焰军之变,武功尽废,不得更名易面,忍辱负重十三年,如今有岂会隐居此处?
昔日鲜衣怒马之少年过往,金戈铁马之热血儿郎,如今历历在目。可惜父兄不再,靖王殿下也已是九五之尊,世事早已不复从前了。”
张良若有所思,撷一棋子轻放棋盘一角,“虽百年已过,张某又怎不知苏兄之苦。
“我亦有系数万资报睢强秦。但苏兄也明白,孤注一掷实属下策。
“我亦曾幻想重整旧韩,重复六国,可楚汉风云非尽随我愿。沛公识我为千里马,我以他为伯乐。
“其实你我二人又有何不同?伴君身侧,如影随行,借君之力达成复仇目的。
“既为人臣,当尽心竭力。既为人师,当循序善诱。既为人友,当不图回报。沛公敬我,亦如靖王待你。
“你遗憾与过去,殊不知,当你我决心潜心修炼重整山河之时,便离开了原地。我复不了韩国,便知自己不能再如郦生般做春秋思想的续弦;你救不活父兄,便也应清楚无须耿耿于怀往日长岭血战之痛。
“所以缅怀过去,不如向前看看。张某辅佐沛公一统天下,你不也再次金戈铁甲血战沙场吗?细细想来,你我都在复仇旧路中转入新的使命征程了。”
梅长苏起身,一任指尖琴声流溢于山泉,惊扰一池萍碎。
“子房兄所言实为苏某之心声。不过百年有百年的无奈,子房兄当年从容自如,得益于君臣推心置腹,军中同仇敌忾。殊不知今日权力更迭,阴云渊薮。苏某不惜学陈平之计,于宫廷之中如履薄冰,为靖王殿下披荆斩棘,其人心凶险不可同日而语!”
张良莞尔一笑,“苏兄怎只知其表?自古英豪追权逐利天经地义,兵不厌敌诈,将不争主功,从未改变。勇略者振主而身危,功高盖天下者不赏,韩信便是前车之鉴。
“当年张某拒收三万户,一来不愿受名利所累,二来古今前车之鉴历历在目。靖王殿下之兄祁王殿下不也正因名声盖父而遭杀身之祸吗?此理古今未变。
“然,达者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若桎梏于权力猜忌难以自拔,实为你我二人所不齿;若圆融通透明哲保身,又沦为东方朔之辈,实为你我赤胆忠心所不愿。既然如此两难,何不全身而退?”
梅长苏凝眸,“你我二人皆胸怀天下之鸿鹄,便知阳谋阴谋之类,局已定,又何患无棋?而局既胜,又何必与棋子计较?”
“所言甚是,”张良举棋轻落,“然苏兄所处之境,奴性自觉之人太多,能在权利泥潭中知难而上,仍葆有拳拳报国之心实属可贵!张某自叹不如。”
洗盏更酌,梅长苏答到:“世殊时异。张兄于乱世入治世,拨乱反正,辅佐明君匡扶河山,胸中必然赤胆忠肠,此宿命之所在!”
霎时,琴声复起,悠扬淼远。
张良挽袖,一曲《水月天》飘然而至:
山河兴,帝师去
运筹帷幄君帐后
千载悠悠策神州
功成身退自风流
……
指尖游于琴弦之上,仿若高山流水,又别有洞天。
琅琊阁外烟雨微醺——
忽然,张良起身,琴声骤停,“梅长苏,我便是你。”
语罢,纵身而下。
梅长苏续弹高山流水,“可惜子房已去,长苏已隐。任烽烟起,也再无你我二人了。”
末了,那烟雨隐没了烽烟,百年的烽烟。
琴声渐歇,一曲挽歌已尽。
消歇的琅琊阁突兀起来,碧波,清茶,散棋,
还有,麒麟才子。
“琅琊阁……”梅长苏默念,
琅琊阁下,是一群生不了天的鸡犬之属。
(灵感来自鲍鹏山先生《风流去》的文字诗情,最后一句是借鉴,也是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