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了一上午,余主任坚持不住了。他说,要不,我们上去看看?自从昨天下午张老汉转到内科后,我们大家都悬着一颗心,时刻留意内科打来的电话。已经过去了二十个小时了,电话一直没响。老人到底怎么样了?
我和余主任刚进内科楼层,就听见五号病房里有人狂呼乱喊。妖怪,不要抢我的小麦。啊,妖怪,放手,放手。我杀,杀,杀。刀,刀。二狗子,二狗子。种小麦,种小麦。妖怪抢小麦。两个实习护士手足无措地站在病房门口。余主任一个箭步冲进去,只见张得贵老人被五花大绑在病床上,他瞪着眼睛,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拼命挣扎着,嘴里发出恐怖的叫声。
内科王医生说昨天转来后不到五小时,老人又开始神志不清,精神亢奋,胡言乱语。昨天晚上,他竟然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抓住给他换药水的护士,叫嚷着要杀了妖怪。他的二儿子去拉他,也被他打了一巴掌。三个男医生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按到床上。
这样不行,快点转科。余主任说。
你问他们。王医生扭头看着老人的两个儿子。
张海风一脸赔笑,可怜兮兮地说,医生,你看,你看,这个样子了。张海宏的脸白一阵红一阵,他左手扭着自己的右手,就是不说话。老人的老伴认出了余主任,她抓着余主任的袖子,我老头疯了,疯了,医生你救救他呀。
我们……我们昨天那样,他呀……他不好去见你们。张海风满是怨气地瞪了一眼张海宏。
余主任笑了笑说,快点转下去吧。
补记:
张老汉再次转进重症监护室,经过治疗,胡言乱语、行动暴躁等问题有所缓解,但神志仍然不清。问他的名字,他二狗三水娃地乱说一通。二狗是张万福老人的小名,三水娃则是张老汉过世二十多年的父亲的小名。爸,你认不认识我,我是海风,你大儿子张海风。张老汉抓住张海风的袖子,张嘴傻呵呵地笑。笑了半天,大声叫起来,爸爸,爸爸,呵,爸爸。他管大儿子叫爸爸。妈,妈。他又抓着大儿媳叫妈。
张老汉的家人急,我们也急,我们救活他的肉体,他的灵魂却失了踪。
张老汉住进来第五天,他的两个儿子在科室门口大吵了一顿。因为张海宏没有遵守约定:与第一次住进重症室一样,一人交三万块钱。这次,张海风的三万块钱早就交了,张海宏没交。他说这样的无底洞填下去,哪一天才是尽头。张海风说钱不用爸身上,你用在哪里?
我大儿子在广州买房子,我要不要给他付个首付?我姑娘年底结婚,我要不要给她十万八万做陪嫁?我小儿子毕业后找工作要不要花钱?我一个任务都没完成,到时候要几多钱,你晓不晓得?
你只有儿子姑娘,没有老子。
哪个没有,上次我不是出了三万?
你还有脸说上次,上次要不是你吵着转科,爸说不定就好了。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要害死爸。
你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
你再说一遍。
你只有儿子姑娘。
说这话没意思,你儿子的房子买了,姑娘嫁了,你没负担,轻轻松松做孝子。我有十分钱,我得平均着花。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这样的病例,爸的这个氟乙酰胺中毒一时半会好不了,可以转到普通病房去,我这里还有八千块钱,我现在就去交,但如果还住重症室,那我管不了。
张海宏说完这通话,气冲冲下楼。后两天的探视他没有来。不仅他没来,张老汉的大儿媳也没来。大儿媳站到了大儿子的对立面。她不能接受每天砸进去几千块钱换一个管她叫妈的老头。
十天后,张家老大垂头丧气地在转科知情书上签了字。这一次,是他提出转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