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妙着睁眼,眼前仍是那苍云林,他的掌心仍静静躺着一块牡丹精魄,只是精魄中的牡丹含苞待放,花蕊紧闭。
陆妙着四下一看,糟糕,周围丝毫没有三宝的身影。
“三宝?”陆妙着唤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几声清脆的鸟啼。
陆妙着心下忐忑,他自是担心三宝的安危的。
陆妙着蹲下身子,在地上细细寻找着,生怕错过什么蛛丝马迹。只见不远处草丛间藏着一颗碧玉色的珠子,若是不仔细看,还真难以发现。
陆妙着将碧玉珠子攥在手心,三宝的聚宝盆留下的,武器护主。
于是,陆妙着便一边找寻三宝的踪迹,一边向苍云林深处走去。
此时的小胖子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在一片碧蓝水宫中,自己身旁不远处一位长相貌美的姑娘正在夜明珠下绣着红嫁衣。
“姐姐...?请问这里是哪里?”三宝颤颤巍巍站起来,朝姑娘行了一个礼,问道。
“这里是苍云林下的月牙湾。”姑娘头未抬,手也未停,回答道。
“那敢问这位姐姐我..我为何会在这里?”三宝想了想,问道。
“明日就是你和阿辛的婚礼,你不在这里该在哪里?”姑娘似乎嗤笑一声,回答道。
“婚礼??姑娘是不是弄错了,我不认识什么阿辛啊?”三宝惊了,想自己才十岁年华,就要结婚了?不他不要,他心里满满的都是那小狐狸。
那女子绣嫁衣的手顿了顿,问道:“你可叫阴丰?”
三宝听到缓了一口气,说:“姐姐你果然是弄错了,我不叫阴丰,我叫沈三宝。”
女子又细细绣着嫁衣说道:“只要不是阴丰,阿辛嫁给谁都可以。”
“???”三宝四脸懵逼,“这位姐姐你到底是谁?”
女子看着三宝,微微一笑,竟有些狰狞,“我便是阿辛。”
三宝往后倒退两步才稳住身形,苦笑着说:“阿辛姑娘,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阿辛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突然开始开怀大笑起来,笑得针尖刺破指肚也没有停下,良久才将针尖上的血在优秀上擦净,说:“你这个年纪就有喜欢的人?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三宝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许久他都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着。
此时的陆妙着顺着碧玉珠子竟到了一处水池边,水池...
陆妙着绕过水池在周围又找了许久,没有碧玉珠子。
看来在这水池里。
陆妙着眯着眼,打量着水池,明明是碧绿色的水,一眼竟仍望不到底,“扑通”一声,陆妙着入了水。
水中无一生物,连颗水草都未曾看见,陆妙着越潜越深,不知下潜了多久,便见到一处水下宫殿,水下宫殿的样式却有几分像落霞国的建筑。
陆妙着暗自打量着,一口气进了水宫之内。
诺大的水宫空无一人,冷冷清清,死气沉沉。一丝丝白色的光指引着陆妙着,陆妙着踏入内殿,就见小胖子一脸呆滞的在殿内一角,还有一位姑娘在夜明珠下静静的绣着嫁衣。
“三宝?”陆妙着唤了一声。
三宝和阿辛同时抬头,三宝突然安心下来,陆哥来救他了。
阿辛看着眼前的陆妙着,没有说话,又低下头绣着嫁衣。
“姑娘,请问您为何要抓三宝?”
阿辛没有说话。
“如此,三宝便跟我离开了。”
阿辛仍然没有说话。
陆妙着拉着三宝就往殿外走,可就在水宫宫门有一道透明的屏障阻挡。
陆妙着皱着眉,继而双手结印,只见一兵一卒幻成两个手持长枪的士兵,猛然一击。
水波动荡,连水宫都微微颤抖着,但那屏障却纹丝未动。
“陆哥,这个是什么屏障,这也太坚固了吧?”
陆妙着的目光流转,仔细观察着,突然说道:“不好!”
于是拉着三宝又快速退回殿内。阿辛仍然一针一针的绣着嫁衣,水波将她手中的线晃来晃去。
陆妙着低声对三宝说:“这是一处祭坛。”
“祭坛?陆哥,为什么祭坛在宫殿里,那我们怎么办啊...为什么要把我抓过来..为甚不是阴丰的就要娶她啊...“
三宝越说越着急,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死在这里。
阿辛咬断手中的绣线,缓缓说:“我也不知是谁将你带进来的,大概是上天想我完成一场成婚的梦,将你赐予我。”
阿辛抚摸着嫁衣,眸光温柔。
不是眼前的姑娘掳走的三宝,那究竟是谁?陆妙着已经没时间思考,祭坛开启的话怕是整个水宫都要化为乌有。
陆妙着看着眼前有些病态的女子,说:“姑娘可否放开祭坛,让我们哥俩出去?”
阿辛摇了摇头。
陆妙着又注意到阿辛胸口的殷红,思索片刻说道:“如今姑娘也只是一抹残念,又何苦为难他人?”
只见阿辛的脸突然变得阴霾,继而又恢复成淡然的样子:“我不会开启祭坛,我也不过是这水宫中的一件摆设罢了。”
陆妙着将阿辛的变化看在眼里,胸中已了然,嘴角噙笑反问道:“我怎不知落霞国的公主竟是祭坛中的摆设?”
阿辛一愣,原先的淡然模样烟消云散,她一字一句的问:“你如何得知?”
陆妙着说道:“姑娘嫁衣上的纹绣是落霞国的红叶,姑娘所在水宫也有几分落霞国建筑风格,胸口的伤口...如果我没猜错,你便是被杀死的三百年前的郦邑公主吧?”
阿辛倒是没想到自己的身份被眼前的少年说个透彻,苦笑一声说:“怎么,如今外头竟已过百年吗?”
“是,落霞国国史上言:‘阴丰害主,诛死。’”
“哈哈哈哈...”阿辛又开怀大笑起来,却像极了杜鹃啼血的哀鸣。
...
身为落霞国的郦邑公主,阿辛自小便骄纵任性。
她的父皇刘渊开创了海清河晏的盛世,她在辇中掀帘而望,一眼就瞥见满城繁华,坐拥荣宠的生涯自然快活无忧。饿了有山珍海味,渴了有琼浆玉露,就算百无聊赖,也有无数人变着法儿哄她开心、供她差遣。
她从不知道世上还有她得不到的东西,比如爱情。
那年秋色宜人,她在御花园的红叶丛中眼便相中了阴丰。彼时,他正摇着折扇为当今皇后阴丽华念诗,虽着素衣,却掩不住天然风流。她上前向母后行礼,然后偎在母后怀里撒娇,眼睛却偷偷地瞥向阴丰,他似乎对她挑眉轻笑,又似乎面色如常。
很多年后,她仍清晰地记得他念的是《九歌》中的句子,“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他的声音温柔清朗,惹得她的心绪也摇摇颤颤,像飘在风中的一片红叶。
自那以后,她便认定要此人做自己的夫君。阴丰是母后的亲侄子,也是新阳侯世子,门庭显赫教养良好,有渊博才学,也有翩然风度,这才是能配上她的男子。
父皇对阴丰也颇为中意,很快便下旨赐婚。
如她所料,幸福总是来得这般轻易,所有事都顺理成章,无需任何忧虑,甚至无需打探阴丰的心意。听闻阴家为娶得公主而喜不自胜,她也很欢喜,玉指一寸寸地抚过锦绣嫁衣,蓦想起“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的诗句,面颊泛起桃红。
花开花落,雁去雁归,阿辛与阴丰已成婚半年有余,但她过得并不顺心,曾经美好的憧憬逐渐化作泡影。
她骄纵惯了,哪怕嫁作人妇也不肯收敛公主脾气,动不动就以皇权相压,搅得阴家风波不断。她和阴丰本就脆弱的感情也渐生裂痕,几近玉碎。
对于这桩姻缘,阴丰最初就是有怨的,他并不喜欢刁蛮的郦邑公主,怎奈皇命难违。他也曾对爱情抱有幻想,梦中的伊人在白露兼葭中向他微笑,可阿辛的一厢情愿将他的梦境狠狠打破,也斩断了所有圜转的可能。他望向阿辛的眼神淡漠而疏离,甚至刻意保持礼数,全无夫妻间应有的亲昵之态。
初时她的确喜欢他,但更不能容忍尊严被践踏,她何曾遭受过这般冷落?她的性子愈发尖刻,他也在灰心之余放浪形骸,宁可与婢女调笑也不肯对她软语温存。他似乎认定她不忍把事情做绝,甚至以阴家的势力威胁她。
她也曾试图挽回,有意放低身段,但换来的只是他冷冰冰的嘲讽。她不曾顾念过旁人的感受,如今这番难得的心意却被他忽视,他凭什么!凭自己喜欢他吗?她这才明白,阴丰并不是她最初所想的良人,至少如今混迹风月的他不是。仅剩的情愫也被斩断,她的心渐渐冷了,漫无边际的挫败感将她重重包裹。
她看着他对婢女微笑,那温柔恍若春风点水,他从未对自己这般笑过。疼痛撕扯心肝,她的神色愈发阴狠,冲过去掴了那婢女掌。这一掌着实不轻,那婢女当即摔倒在地。阴丰被她的侍卫死死押住,动弹不得,眼底泛起猩红。他挣扎着朝她嘶吼,她便又掴了他一掌。
情面上的遮掩就此破碎,两人争吵不断,谁也不肯相让,像是积怨已久的仇敌,维系这段姻缘的便仅剩一丝可怜的皇家体面。曾有人劝他们和离,但最终未果。
后来,刘渊驾崩,阿辛的皇兄刘庄继位,惨剧就发生在第二年。
阴丰欲纳婢女为妾,为得偿所愿,不惜向阿辛低头。她并没有获胜的得意,反而愈发恨之入骨——他居然动了真心。她费尽苦心都求不来他半分温情,怎能让那卑贱女子轻易如愿?
她阴鸷地笑起来,一念之间便生心魔,竟命人将那女子杀害。
阴丰在雪夜来寻她,眼神比漫天飞雪还冷。他不顾侍卫阻拦,拼力冲进她的房中,腾腾杀气让她心头微颤,几乎站立不稳。这么多年了,他从未主动踏人这个房间,如今竟是在这种情景下进人,这段孽缘何时才能了断啊。
她很快镇定下来,仍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睇眄着他,没有任何服软之态,甚至对枉死的婢女恶语相加。阴丰不由怒火中烧,随手抄起一把匕首刺向她!她始料未及,没能躲开,片刻后便踉跄倒地。
鲜血汨汨涌出,像一树妖冶的红叶,在她素白的衣袍上肆意疯长。她惊骇地瞪大双眼,嘴唇哆嗦许久也未能说一字。
阴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他看着染血的双手不断痉挛,冷汗如雨,须臾便湿透了衣衫。他的确恨她,但从未想过让她死,毕竟她还这么年轻,毕竟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她听见他颤声重复着“对不起”,恍然笑了。刀刃刺人肌肤的一瞬,她除了愕然,便只余铺天盖地的恐惧,竟未来得及对他生恨。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喜欢他。与他纠葛半生,不过因为自己的执念和骄傲。如果当年她能多顾念旁人一分,先问清他的心意,结局也许会不同。
落雪纷飞,她仿佛瞧见了当年那丛红叶后,他正摇着折扇念《九歌》,素衣身影如芝兰玉树。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对她挑眉轻笑。
故事收场在史书中只有寥寥几字,“阴丰害主,诛死。”
年岁轮转,落霞国的秋叶红了一遍又一遍,却与他们无关了。
三宝抬起头,他的坚定的目光透过还含着水汽的眼眶,他看着阿辛,说道:“我知道喜欢是什么了,喜欢就是那一眼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