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妙着只见:
他红衣黑发,不扎不束,松松垮垮的,右手颇为烦躁的支撑着半边头颅,左手执着白瓷酒壶,一双眼眸看着他。陆妙着一时想不到改用如何辞藻来形容,如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又似昆仑美玉,落于东南一隅。
陆妙着回过神来挠了挠头,到底是小孩子的身体,竟这么轻易迷了心智。
旁边的三宝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陆妙着回头一看,三宝眼神涣散,喃喃道:“好美的姑娘..“
在三宝眼中却又是另一番风景:
凌霄花在她背后徐徐绽放,叶翠花盛,如火如荼,如锦如绣,却在那个姑娘的容貌面前黯然失色,不堪一提。姑娘的美,是清傲的,光彩照人,目下无尘,万物都在余光之外。
一见为之死,一念为其生。
陆妙着眯了眯眼睛,方察觉不对,再定睛一看,只见楼里榻上,卧着一只浑身赤色尾尖一墨的狐狸,榻旁案上一个白瓷玉杯。
榻上红狐尾巴一扫,陆妙着和三宝便入了阁楼,正稳稳的坐在案边的椅子上。
陆妙着看着案上白净的瓷碗——茶叶随着袅袅雾气上下漂浮,藏着丝丝清寒,像什么呢?
陆妙着目光涣散,他想起了紫禁城高墙外的那轮寒月,连同泱泱秦淮河水,都被湮进了这杯茶中。
“你为何道白芷?”
“无一字当是白纸(白芷)。”陆妙着捋了捋微皱的衣角,回道。
“你道出白芷,我可倾尽全力为你引武。”狐狸说道,声音平平淡淡,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就因为白芷?”陆妙着反问道,余光瞥见还在神游的小胖子,眉头微蹙。
“我名为白芷,我为你引武,便是渡我修行。我大别狐一族便是如此,生如白纸,世人见我,见山便是山,念水便为水。”
“你见我为男子,他见我..”狐狸媚眼一扫,“为女子。”
陆妙着想了想,问:“你这杯中茶好像可以让人想起很多前尘往事。”
狐狸笑道:“你一个十岁小娃能有什么前尘往事?”
继而仿佛想到了什么,没再说,转而笑道:“我在这落云城百年,如今你道出白芷,我便又要挪窝咯。”
“我恐怕没法助你修行了。”陆妙着对着狐狸说。
狐狸倒也不气,懒懒地伸了伸爪子,说:“何出此言呢?”
陆妙着念头一动,一枚棋子出现在案上,棋子原木漆身,上面赤色笔墨,刻着“兵”字。
狐狸也是好奇地立起身子,将棋子抓在爪子中,翻来覆去的看着。饶是几百年的修行,它也没见过这样的武器。
“这是你的武器?这是何物?”狐狸问道。
“此物名为象棋。是我所念之物具化而成。”陆妙着回道。
狐狸眼睛眨了眨,思考了一会说:“你将那茶饮下去。”
陆妙着没有动,他当然想到饮下茶会有什么后果,可能会暴露他在穿越前的一切,可能会让眼前的狐狸知道他的前尘万千。
值得吗?
陆妙着就这么看着案上的茶杯。
狐狸也不催他,舌尖舔了舔爪子,那玉叶长春自会将这十岁小娃娃的前尘娓娓道来。
或许,不止十岁呢?
狐狸眼中尽是狡黠的光,落云城的安生日子过了百年,终归是太无趣了些。
陆妙着还是饮下了那杯茶。
眼前种种如走马观花,从他出生,从他学棋,从他患绝症,从他归尘土;到他再睁眼,到他侍双亲,到他执棋,到他饮下这一杯茶...
一盏玉叶长春凄寒入骨,一如世事坎坷荒谬。
陆妙着不知道,这一世他压上自己的所有身家性命,能不能凭一己之力为象棋创得海晏河清。
尘缘皆尽,整盏玉叶长春皆化为云烟,狐狸用爪子捋了捋胡须,眸色深深的看着陆妙着,“你是来自别的世界的人。”
“我在那个世界已经死去。”陆妙着也看着狐狸,说道。
“可是它没死。”狐狸扬了扬手中的象棋,说。
陆妙着眼眸像被一颗石子投入的水池,泛起层层涟漪,又很快隐去,说:“你可有办法帮我引武?”
狐狸挠了挠它的爪子,想了想似乎有些苦恼,回道:“或许是有办法的,但是你得容我细细琢磨几日。”
陆妙着心里有些失望,转而又释然了,这条负重前行的路终究是他自己的。
狐狸嘴角咧开,尾巴一扫,三宝突然回过魂来。
回过神的他就看见了眼前的狐狸,神色柔柔,仿佛又要失了魂。
狐狸笑道:“你这小胖子在看什么?”
三宝被惊醒一般,紧接着站起身子,朝着狐狸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礼,正色道:“敢问这位小姐芳名,在下想上门提亲。”
陆妙着:“???”
狐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继而咯咯笑个不停,最后直接笑得在榻上翻来覆去。
待到终于笑够了,才用爪子擦擦眼角的泪水,说:“小娃儿,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吗?你说你要娶我?”
沈三宝发誓现在的他绝对是这辈子说过最认真的话,他的小脸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说:“无论你多大,我都想娶你。”
陆妙着看了看三宝,又看了看狐狸,问道:“你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
狐狸好像眼珠子白了陆妙着一眼,说:“我都跟你说了,我们一族就如白纸,你认为我是男子我便是男子,你认为我是女子我便是女子。”
陆妙着又问:“如果有一天三宝认为你是男子,你会变成男子?”
狐狸反问道:“如果你在一张白纸上画了画,然后还可以把它变成白纸再画画吗?”
倒也不怪陆妙着此时脑子不灵光,这个大陆上还有太多太多“稀奇”等待着他去接受和理解。
三宝也不管二人在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一瞬不瞬的盯着狐狸看,狐狸就算是长了几百年的脸皮也快被看穿了,于是说:“如果你能百岁内到达器王,我便考虑嫁给你..”
狐狸戳了戳三宝的小肚子,又说:“还有,你最起码长得也得再好看点。”
三宝的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又惊又喜又怯,除了眼神里痴痴的热切与爱慕,其余知觉全都消失了,他结巴着说:“一....一言为定。”
陆妙着和狐狸都觉得这是小孩子的一时念起罢了,一百年能改变的事情太多了,沧海桑田,日月星转。
他们都没想到,这粒种子就这么埋在了三宝的心里,终有那么一天它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你们回吧。”狐狸摆了摆手,倦了似的。
“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陆妙着问道。
“等你通过试炼之后。”狐狸笑眯眯地说。
说完狐狸尾巴一扫,陆妙着和三宝便已在阁楼外的街道上。
三宝仍旧双脸红红的,他有些不舍得往阁楼看了又看。陆妙着敲了一下三宝的头说:“日子还长。”
三宝有些捂着自己的头,随后点了点头,说:“陆哥,我想通过试炼。”
陆妙着看着他的眼睛里坚定,蓦然想起自己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也是这么坚定的说自己要学好象棋。
陆妙着摸了摸小胖子的头,说道:“会的。”
日子还长,自己也好,三宝也好,都会的。
第二天一早,陆妙着和三宝便起了床收拾好,三宝临走前还再三对掌柜的交代要照顾好那头驴。
三宝好像没有见过狐狸一般,他还是那个将钱财宝货放在第一喜位的三宝。
清晨的苍云林里,还弥漫着未完全散去的雾气,空气中浸着丝丝寒意。幽深的山林之中,升腾着神鬼莫测的氤氲山气,山气雾气混杂翻涌在一起,如一副神奇的轻纱帷幔。
万籁俱寂,众鸟噤声。
小胖子拍了拍身上雾水,紧紧跟在陆妙着身后,陆妙着的目光不停地扫着周围的一草一木,虽然只是初入苍云林,但他仍不得不小心周围的一切。
陆妙着与三宝不知走了多久,日上梢头,阳光开始照射进深林中,但仍被层层叠叠的枝桠或树叶分隔开来,落在地上细碎。
一直的相安无事让三宝开始活跃起来,他一会儿看看这个树,一会儿又用树枝戳戳那个蘑菇,时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
陆妙着看着三宝的小孩子心性,心情也轻松不少。
“等下!别动!”陆妙着突然喊住三宝。
他屏气凝神,半顷,目光看向东南方,没错,是这个方向传来的声音。
“你离我10丈跟上我。”说完陆妙着便曲线向东南方踏去。
小胖子挠了挠头,看着陆哥越来越远的身影,拍拍手上的土,扔下木棍,紧跟上去。
陆妙着此时蹲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望着下方的“战场”。
只见青衣少女双手结印,两条机械木鱼灵活地游来游去,木鱼身上闪着青绿色的光,看上去颇为锋利,竟将黑衣女子的右肩画出一道口子。
黑衣女子蒙着面纱,未穿鞋的脚踝系着一串小铃,手持一个漆黑铜铃,双铃作响,只见从铃中缓缓现出一个无目巨人,浑身青蓝色的皮肤,肌肉孔武,每一处都充满着爆发力。
那无目巨人双拳挥向青衣女子,拳头所到之处划过一道黑色的暗芒,拳风猎猎作响。
铃声愈响愈烈,巨人一拳一拳精准地向青衣女子挥去,越来越快。
青衣女子渐渐落了下风,只听一声闷响。
青衣女子硬生生吃了巨人一拳,狠声道:“墨问卿!”
墨问卿咯咯一笑,银铃般的笑声传开,无目巨人竟又生猛了几分。
青衣女子双手再次结印,周身又现一条小鱼儿,另两条小鱼儿也迅速洄游到女子身旁,三鱼环绕。青衣女子的速度骤然上升,巨人的攻击在这样的速度面前,也显得笨拙缓慢起来。
青衣女子黛眉蹙起,咽下口中血腥,冷声呵道:“有我在,你别想去上京城捣乱,你真以为陆伯伯的青冈鼎会怕你们墨家儿戏之术?”
陆妙着神色一凌,目光沉沉,右手紧紧地捏住棋子,骨节泛白。
原来这个黑衣女子就是母亲所说的墨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