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的眼中闪着寒光。
一切都摆放在她面前，只是她一直无心去仔细体会。
这罪囚纹身是新近刺上去的，墨迹清晰，字体严整，一点点晕染都没有，甚至可以看到轻微的皮疹疤痕，那是皮肤对针刺和药水的常见排斥反应，只有新纹身周围才会有。
这个纹身，刺上身不过一两个月时间。它记录的却是六年前的日期。
一切都很完美的表象下，是一个彻底的谎言。
齐月看着这个纹身，又看看李树德握住的自己的手，这一瞬间，失望的情绪清晰而完整地包裹着她整个人。
她本来想相信他的，也给了他很多机会，如果，如果哪怕只有一次，他对她坦白冰山一角，她也会选择相信他的话。
毕竟他救了自己这么多次，齐月知道自己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
可是，这个人还是让她失望了。
她静静站了许久，直到门口传来亲兵似远忽近的通报：“齐大人，司粮部官员求见。”
齐月知道这时李树德之事只能尽力拖一拖，只好收拾情绪，沉声道：“请。”
司粮部十来位官员站在齐月营帐里，挤得满满当当，他们只见到齐大人正在等自己，一边远远地站着随侍李树德，一时几人相顾无言。
齐月心中也喟叹，虽然是一帮贪生怕死贪财要命的官员，可是出来一路艰险跋涉一番，到底还是与整日在国都当官不一样了：这几人一路上都风吹日晒，形容清减不少。倒是几个年轻官员扛得住，黑瘦之余，神色中又增添了些从前坐堂办公所没有的活力生机。见他们一个个也眼神闪亮看自己，齐月估计自己在他们眼中也是有所变化的吧！
齐月微笑道：“诸位大人，我们司粮部此行从国都出发到西疆大营，千里迢迢，万车军粮，到底是完成了大事，诸位功劳，国君不会忘记。”
话音刚落，大家俱有喜色，只相互看看，又马上跪拜道：“国君智明，齐大人安康！我等受国君之命，忠慧心大事，自是应该的，万万不敢居功。”
齐月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待会儿我们要清点粮草辎重数量质量，可是一板一眼不能含糊。当然了，大事顺利，我肯定也要上书国君，为各位请功请赏，不能亏待司粮部的弟兄辛劳一场。”
这一番话从一名女官口中说出，似乎有点奇妙的违和感，可是齐月是国君亲点授印的司粮官，一路上凭她的道道令符才筹集到上万车军粮辎重也是事实，司粮部官员们早已把她当做自己升官发财的指望，哪里还会觉得女官和男官有区别呢？
人往往如此，在现实和利益面前，总是选择利益。
在黄金和固有惯性思维面前，又往往能为黄金改变自己的惯性思维。
几人眉开眼笑，连声应诺，只等齐月开始清点粮草辎重。
齐月望见这群司粮部官员的神色，当知这次军粮押运他们没敢多做手脚。但是感觉是一回事，确认却是另一回事。
她只见这群官员身后，陈良子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她，似乎有话想说，便道：“各位大人先去整顿队伍车辆，一个时辰过后，我们开始清点。”
众人纷纷应诺，转而退了出去。
陈良子走在一群大人最后面，直到齐大人唤住他：“陈书记员。”
陈良子取来的粮草押运总册目在齐月手中翻来翻去，不得不说账目实在太多，条理极为繁杂，同一种辎重还配备了不同型号不同尺寸，一时半会也看不完。
正当她在浩瀚数字中奋力拼杀时，只听外面有士兵过来传话：“齐大人，白大将军、房监军请大人到将军营帐。”
齐月看了看陈良子，卷起手中总册目让他托着，便起身道：“你们先出去，我换身衣裳就来。”
陈良子微微一鞠躬，斜瞟了一眼立在营帐角落的李树德，躬身走了出去。
李树德看着齐月，女大人瞧他的眼神与以往别无二致，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以后不会再如以往一般与女大人相处了。
当齐月终于换好衣裳，带着陈良子等几名司粮部官员和几名随侍走进大将军营帐时，一瞬间就感受出了这两人身上散发着不同的情绪。
白大将军一身软甲，束了高高的马尾，衣领立得极高极正，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披甲上阵，他如雕塑一般俊美的脸上虽然没有太过丰富的表情，可却在营帐里走来走去，皮革军靴在地面上来回敲击发出清脆的“笃笃”声，仿佛有些不耐烦，又似乎有点兴奋。
而房大人则沉着很多，只坐在帐内一把宽椅上，用一个极为舒服的姿势半侧着身，捧了一盏茶盏慢慢剔茶叶，吹浮末，没有丝毫焦急期待之色。
看来还是老家伙沉得住气，齐月心道。
因为接风宴的风波，她本在营帐中休息了几天，这次还是“养伤”以后第一次到大将军营帐，也是第一次再见到这个糟老头子。本来还觉得这种见面有可能带来烦心，所以齐月尽量多带几名官员随从，似乎带的人多一些，可以更好地消除尴尬。
没想到，见齐月走进来，房大人连头都没有抬，继续喝茶，仿佛此前根本不认识这个丫头、更没有过逾矩举动一般。
齐月真是对房老头子的厚脸皮更加佩服之至了。
倒是白大将军见他们进来，马上转过身迎上来，接受了齐月带司粮部官员的正式拜见，语气平淡却绝不冷淡地问候了一番。
齐月见他脸上虽然神色还是淡淡的，但是眼睛里已经闪烁着点点光芒，这应该是小屿很开心的样子了……
她正想着，只觉周围安静了下来，原来等着她回答。
齐月：“……什么？”大将军你再说一遍？
白大将军又有点管理不好表情的征兆，只咬牙对她道：“请问齐大人何时方便，便交接粮草辎重了。”快点把米面豆麦都给我，放到仓库里去，司伙在等米下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