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无常。
今天的江听终于明白了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上一刻,她与你言笑晏晏笑谈甚欢,下一刻她就能对你痛下杀手毫不留情。可是到了最后,她却莫名其妙的放了他。
一炷香前。
江听已经完全放弃了求生的欲望,闭上了眼睛乖乖等死。恍然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座城池,一座黑色的城池,还有一个身披银甲的男人,对他说:“对不起,我只能为你做怎么多。”他是谁?江听回想自己渺小的半生,从未见过如他这般英雄的人物。难道,是天神,他还真是快死了……
然而,幻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如期到来。江听感觉周身的空气又恢复到原来的温柔,大量的空气涌入他的肺腑,他贪婪的吸食着这久违的生机。
刨去这些多余的文字描述,事实上,他不过是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等到他终于有力气抬头看时,仲熙早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
恍着神的功夫,他已经到了京都府衙。天已经不早了,回府衙跟头儿打个招呼,回家好好睡一觉。
正想着,江听就看到南其之匆匆忙忙的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对他摆手,示意他快走。
一定是那个人又来了。他没能将那位羡绝尊请到府衙来听审,那位定然是要找麻烦的,他现在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没精力跟他扯皮,还是避一避吧。
“江听,你准备去哪啊!”来不及了,江听只好端起一张笑脸回头答道:“回上官大人,卑职要去如厕。”
上官鸿:“……”
天楚向来自称礼仪之邦,尿遁这种方法虽然管用,但也只有像江听这样的市井混混才会用。
“站住!”但是上官鸿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楼卿欢,你抓来了没有?”
江听对着他邪邪一笑,什么也没说,但是那双荡漾着笑意的眼睛已经充分表达了他内心的想法:你瞎啊,自己不会看吗?
“废物!”上官鸿斥道,“守了两天三夜,连个人影你都带不回来,要你何用!”
上官鸿向来喜欢找他们京都府衙的茬,如果不太过分,江听也懒得理他,摇摇晃晃的就要往回走。
没走两步,后背突然遭受了重击,他没防备,又或者说,这种力道的攻击,他就算防备了也没有什么用。脸庞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一身娇艳的红衣蒙上了灰突突的尘埃。
“我艹了,”江听被这么一下子打击的趴在地上起不来,不由得低声暗骂了一句,“磕错药了吧。”
不太对啊。
上官鸿一向自持身份,不愿意与他们这些“刁民”一般计较,往日也不过是有些口舌之争,顶多在暗处给他们下点绊子,从不曾动手,怎么今日却如此的……肆无忌惮?
对,就是肆无忌惮,仿佛是有人,给他撑腰。
江听额头上“咻”地冒出一层冷汗。今日在修罗殿门前便有人来杀他,回到府衙上官鸿又失了往时的忌惮,是巧合,还是……
江听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脑袋里但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有人要杀他,有一个位高权重,身份非凡的人,要杀他。
要,杀,他。
可是为什么呢?
这个恐怕是来不及想了,身后的风呼啸着刮来,上官鸿忍了太久了。
这小子平时那副嚣张的样子他早就看不惯了,可是这里是京都,他最多只能在他办案时使些小手段,不过这一次,上头可是发话了……
别怪我,我可没想要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命不好,上官鸿心想。
“啊——”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江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想,完了,这回真的凉了。
而后又迟钝的想,哎,我没叫啊,谁叫的这么凄惨?
忍着痛意扭头一看,上官鸿的脚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熠熠的剑,正正好好把他的脚钉在了地上。
江听想笑,可是微微一动后背上就一阵闷痛,他不敢再得瑟,可是又实在觉得好笑,憋着太难受了。
小王八羔子,叫你偷袭小爷,遭报应了吧!
不过,那柄插在上官鸿脚上的剑,怎么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当然熟悉了,就在刚才不久,这柄剑还直指着他的眉心呢!
她什么时候来的?
然而江听那狭小的脑子已然跟不上事态的发展。他们京都府衙的牌匾之上,“挂”着一袭白衣翩翩的盲眼少女,她就那样在狭窄的牌匾上散漫的卧着,让这一众人看痴了眼睛。
除了江听。
且不说他尚且很没有形象的趴在地上,就算他完好无损,他也不会被她的假象所迷惑,他可不会忘了那力压千钧的凝固空气。
“你是何人!”缓过神来的上官鸿想起了自己脚上插着的剑,气急败坏质问仲熙。
女子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空气中扩散蔓延,“凭你,也配问我的身份。”仲熙缓缓地走到上官鸿的身边,在他要杀人的目光中——反正她又看不见——拔出了她的剑。
“啊——”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
“江听。”仲熙微微偏了偏头,这里的人有点多,她有些分不清那个是江听。
“我在这。”脚边传来的虚弱的呼唤让仲熙难得的吓了一跳。
她蹲下了身子,伸出一根小手指头虚虚的戳了戳江听的后背,立刻换来了某人惨绝人寰的哀嚎。她却是像找到了玩具的孩子一般,饶有兴趣的又戳了几下,而且力道明显要重于之前。
“师父,你要玩儿死我吗?”江听有气无力的反抗道。
“师父?”仲熙半张脸上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起来,而后似乎是被这句师父给取悦了,大发慈悲的放过了地上的江听小可怜儿。剑尖儿一挑,对准了不远处正抱着自己受伤的脚神伤的上官鸿。
“上官大人可否给我一个解释,为何无故伤我徒儿?”
上官鸿回道:“他玩忽职守,纵容嫌犯在逃,忤逆上司,态度不恭,还……”
“哪条是死罪?”仲熙打断了他无休止的废话,上官鸿被她的厉声呵斥惊了心神,一言不发。
“上官大人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没想杀他,方才若不是我拦住了大人,恐怕此刻,我这徒儿已不在人间了。”仲熙哼哼冷笑,显而易见的不悦透过她缚眼的绫带,扩散到四周,气势逼人。
见上官鸿不搭话,仲熙突然笑了:“上官大人不必紧张,我也不是什么锱铢必较的小气鬼,既然人没真死,要个说法也就算了。不过看大人的样子,像是给不了我什么说法了,那我可就自己讨说法了。”
上官鸿神色一凛,心里有了几分戒备。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仲熙压根就没打算靠近他。
很多时候,江听真的不知道他这位新鲜出炉的师父到底是不是真瞎,就好比现在,甩手抛出的剑被她一脚踢飞,直奔着上官鸿的咽管儿,那角度,分毫不差。
但是这分毫不差的剑,并没有刺到上官鸿的喉管之中,它被一根手指拦了下来。
旁人倒是没什么,但是作为京都府衙的头儿的南其之,看出了仲熙这一剑有多巧妙——他敬畏的看向那个一指拦剑之人,天楚京都卫统领,风涯。
南其之暗道不妙,这位风涯是今年新晋的武状元,在一众考生间脱颖而出,独领风骚,年纪轻轻就做了京都卫的统领,比他这个做了十年才在京都府站稳脚跟的不知道强多少倍。
“哈哈,”虽明知对方看不见风涯还是笑着对仲熙作了个揖。天楚是礼仪之邦,他虽是个武将,该有的礼数倒也没少,“姑娘好生厉害,这一剑,在下险些没接住。”风涯没有客套,方才那一剑,他看似接的轻巧,实际上,是将全身气力皆归于一处,尽管如此,他也差点被这一剑重伤。
仲熙脸上的笑意尚未褪去,使她看起来有了几分温柔,“大人说笑了,大人才是厉害,这天下接的住我这一剑的人,可是不多。”仲熙也没有跟他客套,那一剑,她用了八成的力气,天下能接住的的人,确实不多。这个人,的确是个人物。
然而在外人眼中,这两个人就是在互相吹捧。某个趴在地上的“外人”有气无力的哼道:“你们能先把我扶起来再聊吗?”
“扶?”仲熙似笑非笑的低头,对着地上那红色的一坨说:“我敢扶,你敢用吗?”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赶忙去扶,却被仲熙一声喝道一边去:“起来,别动他。”
然后,这位说人家“不敢用”的纡尊降贵的弯下腰,把地上的徒弟扯着后领拎了起来,“小心些,他伤的不轻。”
受宠若惊啊。
“等等。”众人小心翼翼的准备将伤重人士江听抬回府衙,旁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上官鸿突然发声,“你们可以走,这个姓江的小子得留下,他冒犯上司,甚至请外援来袭击我,罪无可恕。”
“哦?罪无可恕?”仲熙露出了无懈可击的笑容,“风统领认为呢?”
风涯笑呵呵地说:“在下觉得,上官大人说的还是有点儿……”
“风统领,”仲熙打断了他的话,“是不是我夸你厉害,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风涯变了脸色。
仲熙左手拎着江听,右手对着风涯虚虚一压。
除了正在经历着的风涯,只有已经经历过的江听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同情的看着已经开始面色发紫的风涯,周围空气都凝固的感觉,真的不是一般的不好。
“凌…烟…杀,”风涯竭力从牙缝中挤出来了几个字,“夙…夙玉。”
仲熙从鼻腔中哼出了一个单音节,没有辩驳。她不咸不淡的收回了压制着风涯的手,冷声道:“三日后,城西校场,我来取那姓上官的狗命,还请风统领,提前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