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民国初年的一个傍晚。故事要从一间破旧不堪的小木屋里说起。
雪很大,鹅毛一般。落到地上,积成厚实的白毯子。男人头戴毡帽,手带皮套,坐在人力车上、小破屋前。他一动不动,神色漠然得可怕。车夫冻得鼻涕直流、瑟瑟发抖。
屋内,是一阵阵痛苦的呻吟。那是很凄厉的女声,像女鬼的哀嚎。这声音,时而疯癫、时而沉默、时而无法自控、时而空有绝望……伴随着最后一声悲壮,传来了新生的声音——婴孩的哭声。
那女人头发结成了块,满脸的脏,原本白皙的皮肤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变得很黑,嘴唇却白得吓人,像个将死之人的模样。孩子呱呱坠地,带着满身的鲜血,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起孩子,是个闺女,浑身都皱巴巴的。她怕她冷,忙将她按入胸口,紧紧的。母女分离,却还剩一根脐带相连。床单已被染成红色,像朵鲜艳的花。她用双手擦拭着孩子身上的血。她多希望永永远远都相连着,相连到死,母女永不分离。
只可惜,事与愿违!张姨破门而入,带着面纱。她是李家下人中的一把手,李家俊就是她亲手带大的,她视他为亲生儿子。他李家俊闯下的烂摊子,自然也该由她来收拾妥当。
那女人数月前还白里透红,颇有几分姿色,现在只剩皮包骨头,已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这可谁都怪不了!谁叫她一个青楼的娼妓,当初竟敢勾搭堂堂李家大少,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张姨想抱起孩子,那个将死之人却使出不知从何而来的蛮力,死死不放。到底还是张姨身强力壮,推搡之间夺过孩子,将女人一把推开,扯痛了脐带。那女人无可奈何,只得将枕头边上的小刀递给她。她一把接过,快刀斩乱麻般的,顷刻间,切断了她同她女儿的全部联系。转身离开。
张姨渐渐走远。
“别!”那可怜人连滚带爬地匍匐下床,她总算发了疯!“让我再看她一眼,算我求求你,让我再看她一眼!她是我的孩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她爬到她脚边,留下一路的斑斑血迹。她紧紧抓着她的脚,跪着,把头磕在她的鞋面儿上。
“你要真为你女儿好,就该离她远点儿。别忘了你的身份——婊子!病鬼!”张姨一脚将她踹开,对付这种女人,她想来不会心慈手软。
张姨头也不回地走了。门被重重合上,伴着刺耳的咿呀声。
“我没病!俊哥哥,我真没病!这一切都是她们瞎编的!”女人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男人听得一清二楚,他闭上眼,什么都不愿意想。
“有病的人哪会承认自己有病?大夫说的还会有假?”张姨心里暗笑,这种事哪是你一个女人说了算的。
将死之人总算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只剩下无边的绝望,歇斯底里:“李家俊我恨你!你要敢对小花儿不好,我就算死了,也要化作厉鬼向你索命!我发誓!!”
夕阳西下,人力车朝桥的那头驶去,婴孩儿在她爹的怀里痴痴地笑。噢对了,她唤做小花儿。只因她父亲母亲那时约好,若生个宝贝闺女,名字叫小花儿。
小花儿苦命的娘瘫倒在地,大睁着眼,总算流尽了她这一生的最后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