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一开始就知道,他死定了,这也是他的第十一次死亡。
大漠南部,烈日如火。
千万年本格拉寒流和燥热南风日夜交替,把海岸风化为细沙和粉末,蔓延成一片动人心魄而又苍凉冷酷的赤红色沙海。
巨大浪潮的冲刷,将大海与陆地的交融处雕刻得千奇百怪,恍若妖怪幽灵,恐怖而鬼魅。
海边的一座小村庄里,人们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炙烤出细密的油珠。
人群的中央是一辆漆面有些斑驳哈佛皮卡,上面坐着三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人,手持老旧突击步枪,仿佛趾高气扬的公鸡般打量着周围衣不蔽体的村民。
皮卡前方,一个黑人小伙左手高高举起一只被杀死的半大小鸡,右手提着一柄柯尔特,用残忍的眼神看着面前的男子。
这是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亚裔男子,他穿着户外速干衬衣,挽着袖子,一脸平静地看着黑人小伙。
他用不太流利的土语道:“马布里,我知道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我是一名医生志愿者,来到这里没有恶意,只是想为这里的村民提供医疗救助。我邀请过你和你的朋友到我城里住处做客,请你品尝过遥远东方的美食。我认为我们是朋友,对吧?”
“朋友?不!他们说你是男巫,你有一块施展巫术的石头,它上面有最恶毒的诅咒!”马布里狞笑道,“男巫不是我的朋友,至于他们说法是否正确,由上天来判断!”
话音刚落,小鸡从他的手中滑落,鸡头率先扎入了地上的沙堆里。
惊叫声响起。
惊叫来自周围围观的村民,他们一脸惊惧地看着昔日帮助他们解决病痛的亚裔男子,有的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这是当地鉴别巫师的传统方法。如果鸡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是头朝下脚在上,那么不幸的男人就被宣判为巫师,如果鸡落地时是脚在下,那他就是无辜的。
黑洞洞的枪口抵着额头。
“它只是块普通石头!”
亚裔男子微微眯着眼,掏出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木盒,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半透明的宝石。
马布里狞笑着夹手将石头抓了过去,手中的枪,却并没放下。
额头处异常冰冷。
这股冰冷如同一条残忍狡诈的毒蛇,闪电般麻痹了亚裔男子全身一百多亿个神经细胞。
亚裔男子的脑子无法动弹,身体茫然得无从接收指令,双腿像被水泥冻住了,只能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仿佛变成了座冰雕。
他从马布里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对剥夺生命的残忍快感。
他侧过头去,望向村民们,眼里满涌着对生命的不舍,多希望他们能开口为自己说话。
那个卷发男人和他的妻子身患疟疾,是他从生死线上救回来的。
他们旁边的老人,上个月自己给了他一盒阿莫西林,老人还送了一份烤苍蝇饼表示感谢,当然自己果断拒绝了。
还有那瘦瘦高高的漂亮女孩汉娜,她不是说要跟自己去长城看一看吗,为什么她现在别过了头去一言不发……
亚裔男子的眼角颤动,余光中感觉那弹头即将从黝黑的枪膛里飞出,却迟迟未有动静。
现实中仅仅过去几秒,但对他而言却仿佛过去几个世纪,千万种念头飞逝而过。
他有点恍神,眼神模糊,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仿佛看到了血浆炸裂的自己。
终于,黑黝黝的手指冷漠地扣下扳机。
又要死一次了。
你曾多年连续不停做死亡的梦吗?
我就是。
我至今已在梦里死了十一次。
每一次都栩栩如生,跟真实发生一般。每一次都无能为力,只能做个旁观者。每一次死亡都是一个长长的梦,这个梦可能要十天半月甚至一整年来完成。
偏偏每一次醒来后,梦中发生的一切都记忆犹新。
我曾经全身被浇上汽油,然后用火烧死,高温灼烧皮肤时,会发出滋滋的声音,如同恶魔在耳边低吟。
我曾被从高处扔下来摔死,落在地上时腿脚断了,但并不痛,后来是流血过多死掉的,记忆最深的是从楼上掉下来时,嘴皮会被风吹得往上翻,然后露出牙花子。
我也曾被千刀万剐,刽子手的手段十分高明,先用渔网包裹我的身体,然后一点点削凸出部分。京城里许多百姓出大价钱买我的肉,刽子手不知道是为了执行皇帝陛下的命令,还是为了多挣点钱,让我疼了三天才闭上眼。
那一次的感觉最为糟糕。
我也有一次是死在床上的。不过是病床。十三处刀伤,二十五岁的年龄,临终前孤零零一人。
我叫鹿野。野性难驯的野。
“臭小子,醒醒!”
聒噪的蝉躲在窗外的树上枝叶间,一声长一声短地嘶鸣。
一个巴掌拍在鹿野的脸上,火燎似的疼,脑袋有点晃得厉害。
鹿野睁开眼,脑袋仿佛脑袋里塞入了铁砂子,一动就沙沙地响,还带着粗糙的沙砾感。
南方夏天的天气潮湿而又酷热,浑身上下恍如小虫爬动,滑腻不堪。鹿野撑着手坐起来,铺在地上的木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等鹿野回味梦里的内容,一脚踢在他的腰上。踢他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青衫剑眉,英气勃勃。
“你娘咧,臭小子,滚起来喂马。”
鹿野往墙角一缩,躲过了随之而来的又一脚。
现实中也好不到哪里去,谁知道这是不是第十二个梦呢?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注定要横死。
现实中,鹿野还是名震天下的截天剑派弟子——冒充的。
这是一个武道昌盛,以力量为尊,儒生如狗的世界,纵然脑子里满腹学识也没多少用处。
截天剑派在南海一处大岛上,岛正中央一山名曰截天峰,高三千丈,直插云霄,终日云雾缥缈。
即便相隔百里,凡人肉眼也能见到恍如天柱的截天峰。
海上有曰:剑出截天,威服万岛。
三千丈高峰,据说是先祖以截天剑意,于万丈深海中一剑斩出。这座高峰也激励了无数人热血沸腾地想要成就剑仙之道。
呸!狗日的玩意儿。鹿野恨恨地想,他不会截天剑法,而且恨不得截天剑派弟子死光光。
七岁那一年起,鹿野开始了对黑夜和饥饿发自骨髓深处的恐惧。
鹿野是个七岁就在匪患后的疫病中死了爹娘的孤儿。
原本家里就不富足,只是没有地的普通泥瓦匠,父母这一去,只给鹿野留下一间乡下的茅草屋。
一场大风,正所谓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连房子都没了。
无亲无故,乡邻都等着看鹿野怎么死。然而,不断死去的噩梦折磨着鹿野的神经,也让他变得坚强起来。
没人亲,没人疼,那就自己疼自己。
鹿野到了城里,依仗着梦中所学,偷抢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像是踩不死的野草,任你骂,任你打。一把火烧了,春风吹又生,倒也苟活了下来,好歹没沦落成乞丐或者横死街头。
鹿野在毗邻南海的楚亭府城的小巷子和阴沟里活着,熟悉的人都不喊他名字,而是叫他狗子。一看见狗子来了,就拿警惕的眼神瞪着,没事儿都要踢上一脚。
总不能一辈子当狗,鹿野也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挣大钱,买大屋,奴仆三千。
鹿野长到十三岁时,便抽空去武馆里打杂帮闲,没银子,就只能练些三脚猫的拳法,又偷学到了一点真气修炼功夫,到了十九岁,好歹将真气练到了三品下境小周天。
几天前,鹿野用一百文找相熟的李裁缝做了套截天剑派弟子的制式青衫,又花积攒许久的一贯钱买了柄两指宽轻飘飘的长剑,除了剑鞘好看,里面剑刃只是个样子货,只怕用砍柴刀都能劈断。
鹿野在城门口觑准一个往北方去的小商队,主动上去搭讪。
商队哪里敢询问鹿野的真实身份,只以为真是截天剑派的弟子,听说同路,热情地邀请同行。
明眼人也能瞧出,这些客商实则是想要免费的个保镖。
商队八辆马车组成,码着一箱箱的货物,又用油布遮了。闻着味儿,便知是贩卖桂皮、八角等香料的。
商队十余人,虽然没有镖师,但也有两个雄壮的护卫同行。
楚亭府的镖师价格贵,押车的东家出于省钱的目的,准备到下一处镇子找几个便宜的镖客。如今有了截天剑派的弟子同行,那几个镖客的钱便也省下了。
鹿野觑准的就是这个空子。
他早就打听到了这边许多中小规模商队出行的规律,自然不会真的免费护镖,只待同行一路,寻了时机分开时开口讨钱,商队又不敢不给,几贯钱轻松到手。
在南越,截天剑派弟子额头上便刻着四字儿:横行无忌。
鹿野坐着马车,与同行客商、护卫聊着些截天剑派弟子在外行侠仗义的轶事,悠哉游哉,一路向北。
反正编故事不需要缴税,往天上吹就是。
事实上,除了押车的东家,行商、护卫、马夫这些常年在外跑生活的人都不是文绉绉的讲究人,大伙儿都在张开嘴胡吹。
一位护卫就振振有词地道,他在野外见过能化作人形的食人妖魔出没。
鹿野觉得这就有点不着调了,就您这块儿,以及连品阶都算不上的浅陋功夫,真遇上妖魔,估计也就是蘸酱下酒,还能在这里瞎吹。
鹿野也不反驳,只是笑眯眯地听着。
偶尔在护卫奉承下,鹿野展露几手拳法,腾挪之间,恍如灵猿;真气运转,劈砖断石,虎虎生风,赢得一片喝彩,倒也舒心得很。
若是有人想要见识剑法。对不起,截天剑派弟子从不轻易拔剑,出剑必然见血。
“见过我拔剑的人,都死了。”鹿野郑重地说。
一时间鸦雀无声,再无人请鹿野显露剑法了。
岂料第二天商队就遇上了刚从截天剑派出师的南鲲。此人见了同门,出声询问,几句话就识出了鹿野这个西贝货。
鹿野这个刚迈过三品下境门槛的野路子,面对三品上境圆满的南鲲,真动起手来天差地远,一招便被制住了,在商队众人的唾沫和土疙瘩中被南鲲揪了去。
这就是野路子和真正大派武者的区别,否则鹿野何须假冒截天剑派弟子骗钱,真当掌劈顽石这种江湖表演的把式能打人么。
亏得鹿野认怂得快,南鲲也不杀他,勒令作了他的仆童,帮着照顾马匹和背负行李,往湖湘郡潭州府而去。
南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半个多月,他就要死在鹿野的手中,死得像一只安静的花瓶。
鹿野被南鲲揍了一顿,睡的又是客栈柴房里的木板,硌得慌,到现在还浑身疼。
他爬起身来,将一匹大青马从马厩里牵了出来,牵到马厩外的水井处,打起水来,用毛刷蘸着水给大青马洗刷身体。
洗刷完后,又洗刷干净马槽,然后从布囊里取出黄豆燕麦等物倒上,浇上清水,让大青马吃。
这个间歇鹿野才能抽空将一块硬得像砖头的烙饼掰碎,就着冷冰冰的井水吃下。
无论鹿野多讨厌这种食物,他都尽可能地多吃,因为等下南鲲骑着马走,而他则是要背着四十多斤重的行李靠双腿跟上。
若是走得慢了,南鲲只一指头点来,鹿野便浑身便如蚂蚁在皮下爬动,比死还难受,奋力跑起来反而还舒服些。
南鲲也不说去北方何事,一路上游山玩水,优哉游哉,同行的鹿野每日双腿疼痛欲裂,苦不堪言。
倏忽半月过去,两人到了桂阳府。
桂阳府位于南越山脉与罗霄山脉交错之处,从这里开始,后面便是无尽山路。
随处可见刀削般的悬崖拔地而起,上顶云天,危峰兀立,令人望而生畏。
片片奇木异树,汇集成了墨绿色的海洋。千枝婆娑,万枝摇曳,更有山风乱窜,奏出阵阵涛声。
人一入其中,就仿佛被扔进了山的海洋里,一个泡都泛不起来。
郁郁葱葱的灌木树丛中,一条三尺宽的羊肠小道,像瓜藤一样,连绵逶迤,铺满了落叶。
偶有漫流的山泉,湿漉漉的,脚底直打滑。天空被遮挡着,仅从缝隙里露出片缕阳光,斑斑点点。时不时有一条蛇或者竹鼠从路上窜入林中。
两人正走着,突然见一只金绿色颈部、羽色华丽的雉鸡正在拐弯处埋头啄食草籽,这鸟性子欢腾,蹦蹦跳跳,活泼欢悦。
到了山里,打猎做饭之事自然也交给了鹿野。他见有猎物,得到南鲲同意后,轻轻放下行李,放慢脚步,蹑手蹑脚朝那雉鸡摸去。
天可怜见,南鲲根本不允许他携带任何兵器,他只能自己想办法活捉。
眼见到了两丈处,雉鸡仍不飞走,鹿野微微蓄力,准备随时扑过去。
就在此时,嗤的一声,雉鸡身上突然多了一根带着灰白尾羽且不住颤动的箭杆。
鹿野猛地抬头,与对面来人互相发现了都是从拐弯处转过来的对方。
两人,一人持弓,一人拿着把苗刀。
持弓的汉子长身披发,眼睛极亮,透着无尽的贪婪狠毒。他脸部一抽,将横肉挤成了狞笑,露出一口大黄牙,二话不说,又拔出一箭朝鹿野射来。
仿佛一盆混着冰渣的水当头淋下,遍体生寒,肌肤寸寸战栗。好在平日里的练习救了鹿野一命,他听得弓鸣声,应弦便躲,窜入旁边的灌木丛中。
羽箭嗖地落在一棵树上,树干瞬间炸开,木屑乱飞,断作两截。
鹿野大吃一惊,这弓手好生厉害,直径一尺粗细的树,竟然一箭便断了。
南鲲一声轻啸,跃了起来,却并不使剑,人影化作一道青光,朝那弓手击去。
“陈士山!”弓手大喊。
满脸络腮胡的汉子龇着大板牙挺着苗刀,朝南鲲挥刀一斩,快得不可思议。
拳头与苗刀相击,竟然发出了金铁交击的声音,如雷霆炸响,激荡的真气如同飓风刮过,将两人身边的灌木丛一扫而空。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鹿野想也不想便朝林子深处钻去。
他一路只管往前钻,不辨西东。不知跑了多久,停歇下来,发现身后无人跟来,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到了何处。
待恢复了力气,鹿野爬上树看了一会儿天象,往西北方向而去。
一路上到处灌木藤蔓,全无道路,更有不时有峭壁、溪流阻路,鹿野走得极慢。到了晚上,才终于从林中钻出,踏上了山道。
没了火折子,鹿野只能折下一根长木棍探路,小心翼翼地前行。
夜晚的山林里,充斥着各类怪叫声。树木之间的缝隙弯弯曲曲,不知深浅,阴森可怖。天上的月亮被头顶浓密的树冠所遮掩,只透出一层含混的暗色光晕来。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
行了许久,鹿野才从山里走出来,到了一处山谷平缓地带,借着月光,远远看见远处有一片屋舍,影影绰绰。
走到近处,才发现是一个荒废的庙宇。门匾歪歪斜斜,下方一个黑幽幽的门洞,山谷里的风灌了进去,低低的呜呜回旋不息。偶尔风吹动着仅剩下的半片木门,发出唧唧的声响。
路边立着半缺的碑,只是上面爬满了青苔,夜里也瞧不清碑文上写的是什么,浓得像是巨大而宁静的墨团。
鹿野适才还幻想遇到一美丽狐妖女子,荒村僻乡里偶然相见,野寺古庙中避雨邂逅,关怀前路崎岖,闲话油烟家常,悠忽雨停鸡鸣,一声珍重,分手分道。怎料遐想犹温,眼前却真的出现了一座荒庙,如何不慌。
鹿野并没有径直走入内室,蹲在地上借着月光仔细察看,找到了一些浅浅的脚印和新折断倒伏的杂草。
这些脚印,正好是往庙里去。
鹿野绕到侧面,虽是一个荒庙,却也有三进,黄泥院墙围着。
前面两进,从院墙上看进去,大殿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塑像已残缺不全。最后一间庙宇的后壁上正好破了一个缺口,从缺口里往外透着红彤彤的摇曳火光。
从缺口往里一看,熊熊的火堆上架着一只烤得滋滋滴油的烤鸡,旁边不正是白日里见着的那两人。
那使弓的汉子赤着上半身,下身也只穿了条牛鼻裤头。他手里抓着半只兔子在啃,咬一口兔肉大嚼几下,便大灌一口葫芦里的酒,因吃得急,酒水淅淅沥沥地挂了些在他的胡子上面。
在他旁边一丈外,有一个只剩满是污血上半身双腿双手都斩断的人,他像是花瓶一样杵着,闭着眼,奄奄一息,但仍未死掉,正是南鲲。
那旁边干草堆上还有一个女子,正被持刀的汉子陈士山欺辱。陈士山本就力大可以扛鼎,加上手段暴虐,女子只是呜呜啼哭,声音凄惨。
使弓的汉子道:“兄弟,莫要弄死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里再去弄这么白净的女子,留着让我等多快活两日岂不是好!”
使刀汉子陈士山咧着嘴,一巴掌抽在女子脸上,笑嘻嘻道:“薛柳莫急,你已经快活了一回,我存了好几日的货,待我耍弄一阵清空你再上,你且看着点,防着有人闯进来,败了兴致。”
名叫薛柳的使弓汉子喷着酒气道:“怕甚,门口早设了陷阱,那些村民已经被我们吓得丧了胆,瞧这截天剑派的弟子,也是不堪一击,不过也硬气,死撑着也不交代截天剑派的功法,他娘的!”
陈士山笑道:“左右不过是普通弟子,之前还有个小子一声不吭就跑了,如狗一般,若是够胆找上来,正好抓了来拷问,然后剜了心肝做醒酒汤。”
鹿野按捺住怒气,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真气修为高的人,耳力远超旁人,若非是因为酒色吸引了注意力,自己又小心谨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否则早被发觉了。
鹿野趴在墙后草丛中,慢慢只听得女子声音愈发低了。却也只能咬牙忍耐,静待时机。
鹿野翻山越岭,早就已十分困乏。趴在了片刻,不知不觉困意袭来,鹿野慢慢合上了眼皮。
他猛地睁开眼。
不行,岂能在这时候睡觉。
睁眼一看,明晃晃的晴空,一轮红日照着,晃得眼花,一只双翅展开足有丈许的苍鹰呼啸飞过,在天空留下一道剪影。
澄清的天,像一望无际的平静碧海,强烈的白光在空中跳动着,宛如海面泛起的微波。
不好,又做梦了。
鹿野对此太有经验了,他之前那些长达“一生”的梦,每次都栩栩如生。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
鹿野楞了片刻,然后跳起身来。
左右一看,茫茫四野,黄的红的,各自成片,拼在一起。黄色是大片成熟的荞麦地,红色的是割掉荞麦后下面的红土地。
大片的荞麦摇曳着丰满的穗头,好似波动着的红色水浪,而衰黄了的叶片却给田野着上了凋敝的颜色。
而鹿野适才躺着的,哪里是荒庙院墙后,分明是路边田埂。
更令人羞恼的是,他浑身未着寸缕。下面一个赤红而又怒气冲冲的小和尚正昂首而立。
我在哪儿?
鹿野茫然四顾,双手不知如何安放。
他确信自己又做梦了,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并非是附身另外一个人身上,而是身体也跟着过来了。
难道这是第十二个死亡之梦?
鹿野猛然一惊:这次死了,就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