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们渔民的日子还算过得去，我们靠海吃海，勉强能糊口饭吃，后来洋人来了，在海边架了船只枪炮，整天对着岸上轰炸，我们哪里还敢去打渔啊！到了民国了，我寻思着，也能度个安生日子，可谁知战事又起，这次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了，村里的男人们都被抓去做壮丁去了，我家潜成年纪小，要是满了十四岁也一样被抓去了。至于我，抓壮丁那段日子我自己私自出海被困到了一座岛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亏了路过的洋人商船救了我，因祸得福，竟然躲过一劫，没被抓去做壮丁，回去待了几个月，那些上了战场的亲戚和村民们，连个音讯都没有，不知道他们可还活着。”
王静安不解道：“这些事你在信上怎么没提及？我在香港这边看报纸，报上说的可是战事虽起，但捷报连连。”
窦涟漪在一旁笑道：“那些报纸嘴里能有一句实话吗？现在呀，得看洋人写的报纸，那大抵才有几分真话呢！”
“信里没提是因为现在风声紧，那些人指不定就会打开书信检查的，所以我也不敢去评判人家的事。”
王静安仍是不解，“你们没有经过培训，没有练过枪法，怎么能上场打仗呢？”
“倒也不是全部都上战场，基本上，那些壮丁们都被派去炸鱼炮去了，有的负责专门捕鱼给士兵们吃，只是战事一天不结束，就一天不能回家。”
“那看来乡亲们的日子不好过啊。对了，继先，这次来到香港，想做些什么？”
潜成爹叹了口气说道：“不怕王弟你笑话，我现在已经到了全家饿饭的地步，全部的存款都拿来做路费了，既然待在那里等着也是下一波的抓壮丁，我就想来这里碰碰运气，说实在的，也是对香港有向往，想来试试大都市的生活。”
“王静安点点头，脸带微微笑意道：“恩，你算是个明白人。之前我就和亲戚们说了，让他们不要守着一亩三分地，可亲戚们总说那里是他们的根，在我看来真的是未免有些胆小了。不过，话说回来，野心这种东西，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有些人就喜欢守着自己的土地自己老婆孩子过一辈子。这下你倒好了，全家都过来了，就不用发愁分离之苦了。”
王静安看了看一直乖乖站在李继先身旁一直为说话的小男孩，看起来年纪大约有十三、四岁，皮肤白得发亮，这倒是和他爹和那些渔民们黝黑的皮肤很不一样。脸正中央长着一个高挺的翘鼻子，浓浓的眉毛下闪着一对大眼睛，乌黑的眼珠倒是挺神气的，转来转去，很有灵性。
他指了指男孩问道：“他是你的儿子？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这是我大儿子，今年十三岁了，名字是他爷爷取得，叫李潜成，意在潜心努力，终有所成。”
“现在还念书吗？中学毕业了没有？”
潜成爹一向对自己儿子的学习是不怎么关心的，他就是想插手问也不明白学校里教的究竟是什么，以前的学生只要好好读个十年书，等待科举就行了。
潜成见自己爹没有说话，就上前答道：“还差一年，如果继续念下去的话，明年就能毕业了。”
王静安笑了笑，“这也没什么关系，从小学到中学的课程学完，和人交流肯定是没问题的。学校里有没有教外文给你们？假如有外国人同你说话，你能接上话吗？”
“有，学校里有一门英文课，不过我学的并不好，也没和真的洋人说过话，不知道会不会卡壳。”
王静安点点头笑道：“恩，不错了，香港这里也不是人人都会说英文的，那些做外国生意的老板们，除了会说一些基本的礼貌用语和讨价还价之外，谁也说不出更多来了。生意这门事，不一定要亲力亲为，可以请个翻译在身边。只要人多的时候，别怯场就行了。”
潜成点点头，这位比自己父亲还要年轻的人说话真是如沐春风，那番话让自己的心里瓷实了些，他一直担心自己是个初中没毕业的未成年人，到了香港只怕能跟着那些流浪儿童一起卖报纸去了。
“文人和商人是两个极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老李家可出过不少状元，只是如今时代更迭，学问不再吃香了，这里又是香港，是所有货物出口进口的地方，中国没有比这里更大的码头了，但别以为这里生活的都是人精，这是没有的事，其实人人都蠢得要命，就连洋人也是。但香港它好就好在是自由的，这里的一切都可以靠自己闯出一片天来，只要脑袋不笨、不懒，完全可以比我做的更好，混口饭吃更不是问题了。”
潜成爹连连点头称道：“是，来之前我就说了，一直待在老家，我也只能当个渔民了。对了，王弟，你那里还要不要什么扛包袱做苦力的？”
“这一行可不是你干的，你马上快五十了吧，怎么能干这么重的体力活呢？我给你安排一份轻松的工作，就像那些整天待在办公室里的洋人们，不用出去跑，不必求人，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
王静安看了看一旁的潜成，随后，他突然问道：“在香港上学是件难事。”
李潜成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半晌才说道：“不能上学.......也没有关系，我不在乎。”
“恩，你这么想，早点出来为家里赚钱也好，现在不是以前了，考了状元就能当官了，香港更没有这套制度，你年纪小，就先别出去抛头露面了，先到我的钟表公司做个小学徒吧。”
潜成点点头，脸上通红，“谢谢舅舅。”
“这孩子，怎么还是光着脚的？”窦涟漪看老爷和这帮亲戚们已经谈完了事，惊诧地叫起来。
潜成涨红了脸，想把脚缩回去，可空空荡荡的裤腿，哪里还能藏得住。
“我本来有双鞋子的，那日有人掉落了水，我下去救他，鞋子脱在路边了，上岸了不知道是被狗叼走了还是被水冲走了。”
“给你。”窦涟漪从茶盘上挑了两枚大洋，塞到了潜成手里，一副女侠般地豪气冲他说道：“这钱你拿着，先买鞋穿上，明天好到店里上班，免得那些没眼力见的同乡伙计们一同笑话你。”
潜成娘激动不已，赶紧推攘道：“这怎么能行呢？我们已经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了。”
窦涟漪还没等她说完，就立刻打断了她：“客气什么？潜成是我们的小辈，这么多年我们没回去，红包都没给过他呢。给，这是你家乖囡囡吧，拿着，买糖吃。”说着又把钱塞到了秀芬手里。
她回过头冲王静安继续说道：“老爷子，那他们住宿的事情怎么解决？我记着，工人们住宿的地方还有一个空的屋子的。”
“不行！怎么能让王姐住在那里，让招娣收拾收拾，今天就在这里住下吧。”
“不不不，王弟，我们已经够给你添麻烦的了。”潜成爹一面说着一面站起来。
“诶，你们又不是外人，就住在这里。等什么时候你们能能力了，也能买一套自己的屋子了，到时候，我想拦你们都拦不住了。走吧，晚上我还有些外国客人要陪，就让涟漪陪你吃饭吧。”王静安一面说着一面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王叔恰好从屋子里面推门进来，“老爷，洋老板们都在等着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