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摇头，蓬乱的头发迎风乱飞，他伸手抓出进到嘴里的碎发，“不仅书院，甘鱼口也留不得。”
“那人怎么办？甘鱼口的百姓，都是无辜之人。”
“芈暮南的心眼比那针孔大不了多少，在他眼里只有两种人，一是自己人，一是死人。”
申荡默然，忽而一袖拂去棋子，黑白棋子散落一地，“世事并非黑白分明，也绝不是非黑即白，可这棋子偏要分个白黑，申荡于心不忍。”
“乱世已成，敌我分明，不忍要不得。”
申荡抬眼打量一番文海，笑了笑，“先生衣冠散乱一点没有名士之风，看起来是那种不拘小节的人？”
“你的心眼也没比芈暮南大多少！”文海翻了个白眼，说到底是他思虑的不周全，申荡与旁人太过不同，一般人为了大业总会刻意忽略那些隐瞒，可眼前这位一点亏都吃不得。
“今日与先生一谈，申荡心中疑惑稍解。先生说不论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庄周与蝶都是真正存在的，至于谁的梦根本不重要，这一点申荡很同意。不过在申荡开来，不论是庄周还是蝶，都不大喜欢这种梦。”
申荡脸色稍冷，他也做了个梦，梦中的一切申荡每每想起心中仍有怒火，他绝对不容许自己再经历那般情境，但是若以成傀儡为代价，申荡宁愿一死。
申荡站起身，面对着广阔天地张开双臂，似要将江山搂入怀中，“既然楚王要灭甘鱼口，那么我也应该留给楚王一个难以忘怀的礼物。”
右手的烙印在发烫，那是申荡的耻辱。
芈暮南，此仇，申荡来日必报！
文海叹了口气，“你想要怎么做？”
“先生不犹豫？”
“先师曾留言道秦川自古帝王乡，故我等向来对秦王一脉素来亲和，你又是独一血脉，不听你的听谁的。”
申荡一口白牙尽露，笑的不见眼睛，这老头吃瘪的时候还怪好看的。
“不过老夫还有一句话要讲与殿下听。”
“请讲。”
“秦国势大，早已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诸王侯既然想独立于大周之外，那么第一个立威的便是战无不胜的秦国。诸侯若攻秦，朝廷不但不会理，还会插一手作为与诸侯冲突的缓冲。”文海顺手拿起一颗黑子，一指放在诸多白子之中，白子已经合围之势，黑子孤立无援难以转圜，“老夫猜测，即将而来的秦国大难不可避免，就看天下要分几位诸侯了。”
申荡沉默半晌道，“秦国若灭，当真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殿下请讲。”文海眼中漫出欣赏之色。
“咳咳！”申荡以咳嗽掩饰尴尬，他这一问是因为在他所熟知的历史中，秦国从未被灭过，“北蛮虽尚未恢复元气，也是个威胁。西羌这些年能和秦国拉锯，显然战力不可小觑。楚国仍有大部分兵力需防备神出鬼没的南蛮。若秦国灭，北蛮、西羌、南蛮必倾巢而出，届时没了秦国百年威慑，大周谁能站出来再次力挽狂澜？”
“殿下所想没错，可诸侯与天子能否想到就不一定了。”
“慕容奇肯定是想不到的，但是越公一定能想到。诸侯帐下亦有谋士，若秦国派些使者，阐明利弊，秦国定能挺过这一劫。”
“那，打是不打？”
“打！当然要打！”申荡重声道，“不仅要打，还要讲他们的肉啃下一口来，让他们深切的记住秦军、秦国、秦人并非是好欺负的！”
“可必然打不过，到时候秦国怕是要割地求和……”
“即便最后仍然要割地，这一仗也要打。”申荡语气有些低沉，他是存了私心的，秦国为大周付出了几代人的生命，无数秦人的鲜血尽撒战场，而天子诸侯享受着秦人换来的富贵，还日夜想要灭秦国！如此无耻之徒，怎配秦人再为其流血？
可毕竟百年来秦人都是这样做的，若无重重的一锤，如何能让秦国上下苏醒，认清现实。即便要付出许多秦人的性命，但是申荡觉得值得。
“老先生是否觉得荡太过冷血了？”
“非也，此乃帝王之风！”文海目中精光闪烁，“秦人百年流血不少，可大周与诸侯对秦国的粮草、金钱、政治支持也是前所未有的，一仗尽还，互不拖欠！”
申荡点头，这样嘛，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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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郭踏进秦国境内的时候注意到来往秦人衣衫多有补丁，集市也远不如楚国繁华，周围建筑朴素并无装饰，芈郭打量着四周心神竟没由来的坐直了身体，似乎在秦国大声说话，体态疲软是一种罪过。
芈郭大惊，面上却不显，再看迎接他的秦军多为轻甲，武器略旧可神态坚毅，一看就是百战之士，便暗自思量起来。果然外界传闻的秦国一点不差，国穷却志不短。这样的秦国一旦富强，天下难挡起锋芒。
要说楚王确实小心眼，不过在申荡这事上做的没错，折了秦国的面子的确是好事。
未来的秦王是奴隶出身，秦国日后就算强盛也无法抬起头来。
栎阳城位于一片平原之中，无天险无地势，也并无多少驻兵，芈郭只能感叹老秦人果然实诚，秦王连年不在都城又无子嗣，秦国大族竟无一人有反心。栎阳城内的平静并非装出来的，芈郭被军士迎进王宫。
芈郭扯起嘴角迈进大殿，这地方没比他家豪华多少。
秦王嬴斐还未到中年，多年的征战仍能在他的眼角看到一丝少年锐气。嬴斐也曾是少年，也曾是名震天下的风流君子，十九岁与稷下学宫三位名士于终南山长辩一天一夜，虽只是个平手，却让天下见识了秦国并不只是有武夫。
嬴斐偶尔在梦中还会想起那些意气风发，与父亲、哥哥的争吵，他大声呵斥着秦国的穷苦，呵斥秦人愚昧只知战事，大周三大至高学府——圣女峰、稷下学宫、不朽阁府，没一个愿意在秦国境内设立分院，没一家愿意招收秦国学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