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书文想了想,回道:“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压根不明白,你以为你明白了其实你根本不明白。”七公子说道。
叶书文还没来得及反驳,七公子又说道:“人是有极限的,你也是,我也是。脑子的极限,身体的极限。”
“身体怎么了?”叶书文问道。
七公子答到:“我感觉我身体有些不行了,不知道是心力交瘁的问题还是根本就是身体的问题。”
叶书文略有些焦急,老七跟他同在一起游戏多时,他可万分不想看见老七身体出现什么意外的。“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其实也没什么。”七公子说道,“坐得久了脖子不怎么行,前些日子去看校医说我颈椎有些毛病,应该是颈椎病了。颈椎病引起脑供血不足,背书的时候不时会出现头晕之类的。”
叶书文松了一口气,说道:“那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看书的时候记得中途休息一下,不是网上有些什么脖颈康复操之类的吗?跟着视频学着做就好了。”
老七却哭笑不得地回道:“你想的倒美,看书思维都被拉进去了,谁还有心思注意时间?看时间的时候无非就肚子饿了或者想上厕所的时候才会看一眼。平时大家都是埋着头苦干的,而且我也不想抬头,抬头就看见周围黑压压的全是低头唰唰唰地写着,糟心得很。”
不知道作何言语好,叶书文只好“嗯”了一声。
“而且呀,坐久了腰跟要断了似的,腰杆子疼,你说这是不是肾虚了啊。”
似认真似玩笑的话语由老七说道,叶书文更不知如何作答,手足无措地敲击键盘发出慌乱的声音。
印象中,老七向来都是沉稳的,哪怕是相互之间的打闹,说些俏皮话,生气起来斗斗嘴,老七也是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从未见过他如今天这般倥偬窘迫。
键盘敲击声未曾停下,可消息也没见发出去一条。思忖些许,装作调笑道:“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肾虚,就是坐久了运动少了吧。”
老七笑道:“二狗,我现在越发讨厌夏天了,温度高了,在图书馆坐阵子起来上厕所都能感觉到汗水将内裤贴在了屁股上,有时候坐的时间长了,裤子黏在凳子上,起来的时候撕拉一声都有。”
叶书文也只好发了个笑脸回应对方的“玩笑”。
老七又道,“二狗,说真的,我很怕。我很怕自己考不上,到时候回家的时候面对我妈那张遗憾又不得不表现出高兴满意的脸。”
叶书文劝解道:“只要努力了,阿姨就不会遗憾。”
“是会的!”老七道,“是肯定会的!遗憾有很多种,有期望值高而没有达到的遗憾,也有拼命努力却无法触摸的遗憾。前者我怕,后者我更怕。我怕我哪怕就这样拼命半年,枯燥乏味困苦半年,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七崩溃了。
他如机关枪一般不停地说道:“我怕我哪怕攻克了所有的困难,最后都没有考上。”
“我怕我妈觉得她孩子不行,考不上研了。”
“我怕到年底的时候,周围的同学要么被保研上去,要么被家里送出国去。”
“我怕我必须去不得不承认我没别人聪明,没别人能干。”
“我怕出入社会后我的文凭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
“我怕在明年这个时候我还在为房租发愁,而我妈打电话说一句,儿子啊,在外面过得不好就回来吧。”
“我怕到明年开春,我会后悔自己没有在大学谈一场恋爱,没有去做实习积累经验,而是一味地苦读书。”
“我怕我现在就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我怕我自己撑不下去而放弃。”
“我怕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怕我不行。”
“下午实在受不了了,从位置上起来抱着书回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特别菜。”
“明明自己大学的时候就学得不怎么样,更应该提前别人一步努力复习补回来,可为什么我就是忍受不了呢?”
“别人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明明自己本事不怎么样,为什么我还要偷懒?”
“我妈那样期望我,我还这么贪玩。
“我打电话还给我妈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其实自己烂的通透。”
“我可真是坏啊!
说完,便没了言语。
叶书文开始后悔自己好端端的没事问这些干嘛了。他根本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对方,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没有经历过,也不能给出恰好的解决方式,叶书文无法说出“你应该努力考研,一切都会有结果”的话,一切都不一定会有结果,他也不敢随意地给老七信心,他不是老七,没有面对同样的压力。
他也不敢随意地去鼓励老七放弃,他不能代替老七直面放弃后的结果。
迫切地想要为对方排忧解难。现实不是游戏,不是剧情遇到了难以抉择处可以存档重来,也不可能通关失败后允许复活重新来过。
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复活血淋淋的现实。
见着叶书文没再说话,七公子追问道:“二狗,是不是我今天就特矫情,特做作,特玻璃心,我人是不是特别渣。”
叶书文笑着回答道:“今天你不是七公子,今天你只是老七”
崩溃是一个积累的过程,谁也不知道自己情感承压的极限在哪里,所以人在崩溃时,往往都是在最为意外的时候。这个时间所做的事本身就是一种意外。
原本所承受的早已到达了极限,但是总是劝慰自己道,既然这么久过来了,不至于崩溃。或者既然别人也是这样的,看别人也没有崩溃,我也不至于崩溃。
这种压力的累积早已超过了承受的极限,但因为生活的麻木导致情感往往释放不得,而引导情感发泄的,便是超出自己意识之外的意外。
同自己心理设想中稍微丁点不符的意外。
不同于重复生活的意外。
这种意外可能是打碎了盘子,或者回家不熟悉而迷路,掉了一枚硬币,甚至可能就如同老七般在别人言语的情况下带入了回忆,想到了原来自己已经承受了如此之多。
就像早已溢出湖面的湖水突出在水坝之上,只是因为表面张力而勉强控制达到不会倾泻冲破水坝的平衡。
而这些意外,无疑是投入这片湖水的石子,甚至只是一根羽毛飘落在水面上引起一丝波纹。
波纹,足以打破平衡。
情绪冲出水坝,冲破闸口宣泄而出。
人在崩溃时,是无比丑陋的。
丑陋的原因可能是形象不符常时的模样,可能会是因为哭泣鼻涕眼泪糊了满面,可能是情绪的难以自控而显得自己疯癫。可能是胡言乱语,甚至可能一时想不通寻死。
谁都不知道自己崩溃后会做出什么事情,这些事情会遭到多少白眼,给自己生活带来多少的伤害。
想要崩溃成了生活的常态,害怕崩溃成了生活的常态。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生活的环境不允许人们崩溃,甚至不允许丝毫的情绪发泄。无法同父母讲,无法同朋友讲,无法同同学同事讲,所有同自己现实生活有交集的人都无法讲,也不能被看见。兴许会被拍成视频发布到网上惹得人们嘲笑一番。
叶书文之所以说出那句话的原因也就是如此。他不想给老七任何心理压力,大家是现实无法存在交集的人,以后可能有可能会有,但绝不会是现在。
我亲爱的友人啊,不要怕。
你依旧是我在《剑侠》中遇见的翩翩西湖公子,公子温如玉,君子世无双。
良久以后,老七终于缓过神来,说道:“对不起。”
叶书文见老七从那股难受劲儿中缓了过来,也没脸没皮地开始开着玩笑道:“瞧你这说的多大点事儿,咱们这种江湖儿女,就应该爱恨情仇皆随意。怎么就你扭扭捏捏做副小女儿姿态?”
老七回道:“你说谁小女儿呢,说谁呢,碰一碰?把你打得妈都不认识的那种。”
叶书文不屑地回道:“就说你呢,像个娘们儿一样,是不是个带把的了?碰一碰就碰一碰,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老七倒是怕了,“不就是仗着大橙武吗?等我工作了我也弄一把出来。”
叶书文嗤笑一声,说道:“就你藏剑最特殊用两把武器,要弄也是两把,双倍的价格却不见得有双倍的快乐。”
同老七斗嘴已经习惯的叶书文知道,老七这是走出来了,选择倒是不知道选得什么,但也不至于崩溃。“来来来,切磋!谁输谁叫对方爹,乖儿子你敢吗?”
“得了吧,你就一给天策府养马的,装什么大尾巴狼。”老七回复道,“你以为我们藏剑山庄的人跟你这种军营老油条一样?没素质,我们可是文化人。江南你懂吗,江南!”
“呵,打铁匠。”
“弼马温。”
“打铁匠!”
“弼马温!”
双方通过斗嘴表达着自己的善意。
七公子忽然严肃认真地说道:“二狗,这辈子我就跟你打策藏了。”
“你可别看上我了,我还是喜欢小姑娘的。”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