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婕妤眼睛上已然蒙了一层薄雾。
“好啦好啦,婕妤请起身吧,您是我长辈,我能说您什么呢?”
赵涅阳笑着,将何婕妤扶起。
如此一来,旁边听闲话、看热闹的丫鬟,便要认为是何婕妤强人所难,叫小公主尴尬了。
局势已经翻转,赵涅阳微微一笑。
“请何婕妤进屋里谈吧,外面风大,易吹走妆容,对您的皮肤可不大好。”
赵涅阳说着,给彩衣使了使眼色。
彩衣立即理会,吩咐几位丫鬟将这位倒在地上的婢女抬去太医那里,说是公主的命令。
这在他人看来,非但不是滥用权利,还是在行善举。
青鸾殿。
内殿。
几个丫鬟端来糕点和香茶。
“请。”
赵涅阳一副绅士模样,和方才那副对面敌人不死,老娘就不休的样子完全不同。
何婕妤坐下,开始品茶。
“这茶不错,尝起来清爽可口,入口丝滑,定是价值不菲,冒昧问公主,这是什么茶?”
举手投足间却是一番优雅,只是言语中的针对尽显。
涅阳公主不爱喝茶,不懂茶艺,吃东西从不问名字,也不知从何而来……这些事都在宫中传开了,不可能没人知道她的这件丑事。
赵涅阳也不管,玉手托腮,笑着回答:“绿茶。”
“是吗?绿茶啊……”何婕妤点点头,“可我怎么记得……”
“就是绿茶,也不贵,外面小摊上买的。”赵涅阳抢先回答。
何婕妤脸色瞬间黑了,旁边的小丫鬟替主子说话:“婕妤光临,您就给这东西?如何彰显公主身份尊贵?皇家颜面何在?”
“这是嫌弃?”赵涅阳反问。
那小丫鬟又说:“涅阳公主的钱财垒起来,和这座宫殿一样大,您这不是针对婕妤,又是什么?”
不想赵涅阳听了,倒是笑起来,折扇轻轻扇着,转头看着她:“丫头,我问问您,历朝历代所有国家皆因什么而产生?”
“这还用说吗?皇帝呗!”小丫鬟回答。
“您呢?何婕妤?”赵涅阳又将视线转到何婕妤身上。
何婕妤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答:“因民而有国……”
此话刚出,她便悔了——这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不出意料,涅阳下一句便道:“不错!您我皆是民,我们喝小摊的茶有什么不行吗?历朝历代哪个王法规定下民就是贱,他们的东西就是不好的?”
小丫鬟依旧不死心:“我们和那群贱民能一样吗?!”
“住嘴!”何婕妤道。
不错,何婕妤便是她口中的贱民出生,是位卖茶女,因为样貌出众和平日里的矫揉造作,引了很多野蜂,最终在机缘巧合下钓到了皇帝这条大鱼,入宫没多久,便当上了婕妤。
赵涅阳只是笑笑,“善解人意”的换了一个话题:“何婕妤近日里还挺忙,突然来涅阳这里……所为何事?”
彩衣现在太想给涅阳一个大拇指了,明知故问,借着何婕妤现在面子上过不去,给她一个让面子更过不去的事情。
先前那般对她,何婕妤不说,心中肯定也是恨的——竟然厌烦她,自然也就不愿去求她。
可是贵妃一派的重大任务又不能不完成……
若是她求她,那想必那时她定会羞恼,面色难看,若是她不求她,那事情就算是办砸了,贵妃那群人定不会轻饶她……
说说也挺可怜,一个卖茶女,凭借一身骚狐狸气当上了婕妤,现如今却摊上了这种事儿……
不过谁管她呢?
但凡您要欺负刘大美人儿,她赵涅阳就不会轻饶您。
天下没人多着呢,盼着婕妤这个位置的人多着呢,少您一个也不会怎样,顶多是多几分安逸罢了。
“涅阳啊,您……当真不恨她?不恨皇后?”何婕妤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倒是叫赵涅阳发呕。
您要求我办事便求,拐弯抹角唧唧歪歪和个娘们……好吧,您确是娘们,但您和我这么一个女人表现您的骚狐狸姿态是什么意思?
她强压怒火,反问:“为什么恨她?”
“她、她平日里那般待您,什么叫您罚抄三百遍经文,什么绕着皇宫跑圈,您若不恨,定是假的吧……”
“您也说了个‘吧’字,还不是不确定吗?”说着,吃了块绿豆糕。
“可是,您想啊,她必然是要利用您的,您若是任她摆布……”
“那我想问问,我骨子里流的她的血多,还是您的呢?”
“这自然是皇后啊……可是即便是血亲,也有可能被背叛啊,更何况她的出身不明……”
“您的意思是我出身也不明,怀疑当今圣上和皇后?您可知您在得罪谁吗?”
“我……”
“何婕妤,若是我加入您们,您认为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若是加入了,必然能扳倒皇后,贵妃娘娘能保您的高名千年不朽!”
“父皇最爱皇后,您的意思是您们要夺人所爱?弑杀当今皇后,叫皇上无心理政,叫大梁灭亡?!”
赵涅阳一拍桌子,吓得何婕妤一抖。
论辈分,她是大于她,但面对家国利益,她却完全不能对她摆长辈架子。
何婕妤颤颤巍巍:“这哪儿能一样啊……后宫的事儿和皇宫的事儿自然不同啊……”
“怎么不同?”赵涅阳站起身来,一双桃花眼眯成一条缝,就那样笑吟吟地望着她。
何婕妤已然不敢再说些什么,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这涅阳公主好似天生就有一股王者风范,引得她越发恐惧。
“不过……”赵涅阳坐回桃木椅,不紧不慢地摇了摇茶杯,皱了皱眉,将茶水撒在地上,“我倒是挺乐意当间谍的……”
“您愿意来贵妃娘娘这里?!”何婕妤欣喜若狂,连忙站起身来,在赵涅阳手里塞了一样东西,“明日午时,来广坤宫,届时我们自当恭迎殿下!”
这大概还是她第一次完成贵妃那老鸡贼布制的脑残任务吧……倒真是个大单子!
只是难得贵妃脑袋不好使,叫这么一个胸大无脑,连戒备都不带有的玩意来这儿拉拢人,不出事才怪呢……不过,这正和她的意!
贵妃脑子缺根筋,对她这位妥妥的皇后帮派的人,施以“援手”,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时候不答应她们还答应谁?谁不喜欢当间谍?
当初去打蛮子时候,赵涅阳便曾当过间谍,虽然几次都差点被整死,但是……真的刺激爆了有没有?!
何婕妤走后,赵涅阳马上回到原来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瘫坐在桃木椅上。
彩衣皱着眉头碎步走来:“公主,贵妃混到这个地位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手段定是厉害,您明日去……”
“我知道,凶多吉险。”赵涅阳摆摆手,似乎毫不在意。
“您怎么还能在这坐着呢?!若是她到时要害您,您定要有所准备啊!”
彩衣急了,开始抓起手来——她平日里只要紧张了,就爱抓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赵涅阳将茶炉中的茶全撒在地上,“她要我去,还派出个小婕妤,摆明不把我们放在心上,觉着我们真的就是个败家子,那便顺着她的意,进敌营,将她连根拔起。”
赵涅阳轻蔑笑了笑,轻唤:“叶凡。”
“属下在!”
“先去查查贵妃在干些什么,今晚回来给我报告。”
说完,摸摸彩衣的脑袋:“好啦,不用怕啦~”
彩衣望着赵涅阳,久久,点点脑袋。
赵涅阳会心一笑:“近日是不能去刘大美人儿那儿了……去黄袍子太监那儿吧!”
此话一出,彩衣抖了三抖,赶忙捂住赵涅阳的嘴巴:“公主!奴婢都跟您说了多少遍了,要叫父皇!”
“是是是,要叫父皇~”
赵涅阳笑着,便往门外走,结果一出门,就碰见了方才话里的人,尴尬笑着,挠挠脸:“父皇……”
只是皇帝非但不因她那句没大没小的话动怒,还笑着拍拍她的肩:“哟!咱们小九没忘父皇小时候给您做的自我介绍啊!”
赵涅阳嘴角抽了抽。
没错,当时皇上不知道那只筋抽着了,看到赵涅阳就开始流鼻血,当小涅阳奶声奶气问他是谁时,还掐着嗓音说自己是新来的太监。
由于皇上年龄本就不大,长得帅中有股阴柔,堪称皇宫里的“小白脸”,让小涅阳马上信服,便根据他的衣裳颜色唤他“黄袍子太监”。
只是皇帝不知是童心未泯还是怎的,不光说自己是太监,还编造了一个悲惨经历。
就因为那个故事,赵涅阳还骂了自己的亲姑父一段时间。
因为“小太监”的“身世”疾苦,赵涅阳同情心泛滥,一有好吃的就给他拿过去,还在早朝,便大摇大摆的给坐在龙椅上的“太监”喂糖吃。
最主要的是,她还曾拍拍胸脯,告诉“小太监”:“到时候要是没人要您,您就当我的驸马好了,我罩着您,看谁还敢欺负您!”
这简直就是一件超级超级黑的黑历史啊!
“额,呵呵……”赵涅阳简直尴尬的不能再尴尬,就那样望着她的父皇。
皇帝看着她这副囧样,不仅有些失神:“您这做错事,还不知如何认错的样子,和您娘还真像啊……”
“我娘?”
总算……总算找到话题结束这个尴尬气氛了!
不过,赵涅阳也确实想多了解一点那个早逝的娘亲。
“嗯,您娘,当初可是爱捣蛋的不得了,”说着,嬉笑起来,“您知不知道您爷爷?”
“囧字脸的大胡子怪兽!”赵涅阳想都不带想,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
一旁的彩衣听到这句话,差点都被吓晕了,却不想皇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牵着赵涅阳的手坐到木椅上。
“对!就是他!”
这个答案他到底是有多么满意啊?!回答的干脆利落,还满脸笑意?!
彩衣感觉三观都崩塌了。
说好皇帝威严呢?!您上次不才说要给女儿树立好榜样吗?!您管这叫榜样?!
伴随着彩衣内心吐槽,皇帝又开始说:“我给您讲啊,您娘当初跑到大殿上,先是纰漏他的政法出现漏洞,再去拔了他的胡子……”
赵涅阳瞪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嘴角却开始上扬:“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您?”皇帝笑着说,“当时他老人家愣在原处,到后面您猜怎着?”
“怎着?”赵涅阳问。
皇帝一拍桌子:“那老混蛋竟然笑了!对着我媳妇笑了,还夸我媳妇!”
“父皇您吃醋啦?”
“没有!绝对没有!”皇帝傲娇地转过脑袋,不去看她。
赵涅阳笑着“哼”了一声,又问:“您说,是不是您和我娘打赌,我娘输了,所以她要去拔老怪物的胡子?”
“您怎么猜到的?!”皇帝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还用说嘛?您做这种事情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刘大美人儿都和我说了,而且啊,她还说您小时候私自出宫,去逗了条狗,结果被狗撵了两条巷……”
“打住打住!我好歹是皇帝啊,我不要面子的嘛?”
“得得得!不给您说您的黑历史了!而且在我这,您才不是皇帝,您就是我爹罢了!”
皇帝一愣,眼神温柔起来,轻抚着他的小公主的脑袋:“对!在这儿,我是您的爹爹……哪怕您娘不在了,我也是您的爹爹……”
赵涅阳忍着,不让眼泪落下,问:“您这个时间段来这干嘛?不是唠唠家长里短吧?”
毕竟他早上才来过。
“是有事……”皇帝面色严肃起来,“蛮子……又开始暴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