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镇龙尺敢称镇龙,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东海海面广阔无垠,水天相接,深海处常常可闻龙吟,常见水波翻涌,碧浪滔天。据说那里就是镇压恶龙的地方。
镇龙一出,真龙俯首。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镇龙尺已在段无涯手中,古朴的尺子只有隐隐黑芒,貌不惊人,势不压众,却让杀无敌不敢轻举妄动。
那背负巨剑的人上前一步,被杀无敌伸手拦下。
段无涯看了他一眼,道:“想必这位就是厉惊天了。”
厉惊天的眼睛是碧绿色的,夜里仿佛两点鬼火飘动,灼灼的盯着段无涯,杀无敌不说话,他便不说话。
杀无敌冷笑道:“放心,他不会出手,对付你我一人就够了!”
话已至此,除了动手还有什么可说?
杀无敌乱发无风自起,目中慑出骇人的红光,手中已多了一把长柄拖地鬼头大刀。
段无涯双目如电,白袍飘舞。
两人还未有何动静,气势已在空中相撞,掀起凛冽罡风。
无数花瓣在空中狂舞,连月色也朦胧起来。
杀无敌先动!大刀如满月抡圆,刀芒遮天,朝段无涯当头斩下,镇龙尺光华大放,万丈虚影迎向刀芒。刀芒破碎,尺影尤有余力,孰弱孰强高下立判。
杀无敌目中战意更浓,身形如弓弦紧绷、弹射而出,拖刀疾行。段无涯手中长尺化作百丈大盾伫立身前,再看那杀无敌连人带刀撞上黑盾,发出轰然巨响,连山坳都为之震颤。
杀无敌疯了一般挥舞大刀劈砍在盾上,全然不管有用无用,那黑盾龙鳞闪耀,刀劈只不过留下一道白痕而已。
段无涯屈指一弹,杀无敌便倒飞而出,随即段无涯飞身而上,手中黑尺迎风大涨,朝杀无敌当头拍下。
这一尺地动山摇,肉眼可见山坳边裂开一道大缝,百丈巨尺仍停留在半空,另一头深深陷入地中。段无涯只觉握着的这头微微颤动,坑中杀无敌双手扛着镇龙尺,两条腿已陷入泥里。
杀无敌大吼一声,双臂一振,将巨尺凌空掀飞,那浑身浴血的模样,犹如地狱魔神。
段无涯压住镇龙尺,口中轻吟,夜空中尺影翻飞,化作大阵欲将杀无敌镇压,而杀无敌已化身残影,周身鬼影笼罩,一击一拳,将翻飞的尺影击碎。
他每一击都有撼地之威,拳头打在镇龙尺衍化出的分身上爆出一阵阵夺目光彩,将尺身打的粉碎。这以硬碰硬的打法,不愧称为无敌。
两人从地上打到高空,云层上又传来令人心悸的波动,隆隆的响声如雷霆大作,漫天的云朵都被两人的灵力搅碎,又被罡风吹散。
白玉京仰头望去,只觉心中热血沸腾。他不由握紧腰间的木剑,暗自想到:若是我能有如此的修为,一剑是否也会有如此威势?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感慨之时,身上已散发出强烈的剑意。
不远处的厉惊天向他看来,忽然道:“你错了。”
白玉京愕然,看向厉惊天道:“你说什么?”
厉惊天碧绿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静静的看着白玉京腰间的木剑,道:“倘若你还是用木剑,你永远也到不了他们的境界。”
白玉京道:“为什么?”
厉惊天眼中忽然有了嘲讽之意:“因为你既不是李无道,更不是李无愿。”
李无道是谁?是当今九华山的掌门,一身修为鬼神莫测,有人说已快要追上昔年的李无愿。他的剑,从李无愿消失后,已经可以称为天下第一。
白玉京又问:“为什么?”他不明白这和李无道有什么关系。
厉惊天道:“你想知道?”
白玉京道:“不错。”
厉惊天缓缓解下背后的巨剑,插在身旁,发出深闷的声音,天知道这把巨剑到底有多重。他看向白玉京:“拔剑。”
白玉京缓缓的抽出木剑,面色凝重起来。
自厉惊天解下巨剑后,他整个人就像一柄出鞘的神兵,锋芒毕露。不同于那长发男子轻灵缥缈的气质,厉惊天给人的感觉是——重。
重逾泰山,重逾星辰。他像是用无数钢铁凝成的人,凝重无比,未与他交手之前就要怀疑自己能否受得了他一剑。
但白玉京不想退缩,他明白面前这个人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一句话,其中必定有自己不理解的道理。
厉惊天的身影忽然在原地消失,眨眼间已来到白玉京身前几尺。
白玉京大惊之色,他没想到厉惊天的动作如此迅速,一个拿着重剑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他身形暴退三丈,厉惊天的雷霆一击已经劈下,地面裂开一道深深的沟壑,泥土花木四处纷飞。白玉京刚庆幸自己躲得够快,没想到巨剑掀起的狂风将他吹得身形翻飞!
这一剑的威势不单只在剑上,就连冲击力、剑风、剑气都夹杂了极大的力量。
白玉京刚稳住身形,厉惊天已凌空跃起,手中巨剑高举肩后。
“轰隆”一声巨响,自厉惊天劈下的地方,向四周龟裂塌陷,山巅向下沉了一截。
白玉京没有被砸成肉泥,在间不容发间他就地一滚,弹射而出,窜到厉惊天的身后。
厉惊天起身,将深陷泥中的巨剑拔起,转身道:“为什么不出手?”
白玉京道:“我从不在别人背后出剑。”
厉惊天冷笑道:“幼稚。”
他拧腰抬手,竟隔空将巨剑掷了过来。白玉京想躲开,但这巨剑有一股奇异的吸力,将他周身的灵力锁住,再也没有躲避的余地。
白玉京只能横剑于胸,但他也知道,这把薄薄的木剑是永远不可能挡得住的。他已可以感受到巨剑夹杂的剑气罡风吹在他脸上,清清楚楚的听到木剑断裂的声音。
白玉京身形倒飞出去,半空中鲜血狂喷,如断线风筝一样跌在草地上。
厉惊天将巨剑束回了背后,走到白玉京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吗?”
白玉京又吐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已没有办法开口说话,胸前凹进去一个大坑,肋骨不知断了多少根。若不是他胸前的玉佩忽然发力替他挡下大半力道,现在他已经是一摊肉泥。
眼前的夜空失去了光芒,星星月亮都没入黑暗。
昏死过去的白玉京已经明白为什么厉惊天会说出那番话。
他既不是李无道,更不是李无愿,木剑在他手中只是个玩具,既杀不了人,也救不了人。倘若他手中拿的不是木剑,而是神兵利器,说不定那一击可以挡下。
但不是。
他快要死了。
死人又怎么能登上剑道巅峰?
厉惊天说的不错,木剑在李无道手中无异于神兵利器,因为他已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用木剑和用仙剑相差无几。
但白玉京却始终停留在剑道的底层,未曾体会过神兵在手、一往无前的威势,他永远也无法做到返璞归真。就算他已摸到第四剑的门槛,他也永远没有办法使出那一剑。
段无涯见白玉京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心中大急,动了真怒,一尺震飞杀无敌后,双手掐诀,镇龙尺悬于空中,黑芒大盛,滔天威势汹涌而出。
只见九天之上云层迭起,惊雷滚滚,隐隐传出龙吟之音。
杀无敌见此异状不再上前,反手祭出一面黑幡。黑幡迎风则涨,片刻便涨到百丈宽长。幡中雾气腾腾,鬼哭狼嚎,显然是件大凶之物。
这面鬼幡是当年大战遗留下来的宝物,里面不知收了多少战场上的冤魂厉鬼,此刻祭出,天地变色,阴风怒号,惊鸟四散,树林里的动物无不惊慌逃窜。
天上的龙吟越来越近,鬼幡中亦冒出面目狰狞的鬼面。忽而风声大作,一条五爪金龙自九天之上挟雷霆之势而来,直取半空中的鬼幡,鬼幡中雾气翻腾,探出一青面獠牙杀气腾腾的恶鬼,双爪直迎金龙而去。
龙威弥漫,岂是鬼魅魍魉能抵挡得住的?那恶鬼一触金龙神光便支离破碎,化为无边黑雾四散而去,金龙去势不止,前爪直擒住鬼幡两边,用力一撕,这凶物便成了两半,被龙爪捏得粉碎。
杀无敌遭宝物反噬,喉头一甜,一口精血吐了出来,当即不再迟疑,身形一晃来到厉惊天身旁,喝道:“走!”
两人立即展动身形逃遁而去。
段无涯担心白玉京伤势没有追去,身影一晃来到他身旁,不料空中无处可归的无边鬼气,竟然涌向了地上的白玉京!
白玉京面色痛苦,身子高高弓起,承受着鬼气的冲击。
段无涯大惊,却又不敢妄动,他从未见过这种情况,生怕错手将白玉京害了。
那鬼气灌体持续了片刻便平静下来,白玉京昏死过去,段无涯赶忙扶起他,伸手一探,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如今白玉京的伤势又岂是糟糕二字能形容的?
肋骨尽断,经脉全毁,还有庞大的鬼气在体内乱窜。如今活着恐怕全凭一股执念。
救,还是不救?
金龙伏首,呜呜低鸣。
段无涯凝视白玉京半晌,终于双眼紧闭,似乎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只见他伸手一招,金龙低下头来,张口吐出一根状若游龙的小巧金参,那金参落在段无涯手中,仍自游动。
段无涯凝注着金参,面上浮现出唏嘘之色,而后又变得犹豫、痛苦,几番思量后,还是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一切都是命罢了。”
他将金参送入白玉京口中,点点金光融进白玉京身体,化作盎然生机滋润他残破的身躯,可见凹陷的胸膛鼓起,苍白的脸色又恢复红润。
眼看金参成了白玉京的救命之物,金龙却昂首悲鸣,天空落下蒙蒙细雨来。
段无涯故作轻松,对着金龙道:“你不必为我伤心,区区百十年寿命而已,何足挂齿!”他看向白玉京,道:“谁让这小子是我命中的克星?”
他又自大笑:“烛阴出世,没想到因果引子还是我的徒弟,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只是这笑声,满是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