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得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咦?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哭的?”他在心里想。
望着放在地上的水剩叔的遗体,那张沧桑的脸是那么熟悉,好像还在他旁边,帮他抻直纤绳,叮嘱他下好脚,要踩稳……
水剩叔的身上还有血迹。真不知道他的最后一刻,那些人都对他做了什么。
“水剩叔是一个好人,他什么也没做错,就死了。”仁得自言自语地说着,双眼模糊了。
原来,当心头的愤怒和恨意散去一些后,才会发现心底早已铺满了悲伤。
一张手帕递了过来。
仁得抬头,是长梅。他都忘了这个姑娘还一路跟着他。
他接过手帕,擦擦眼睛,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座简朴的院落。带他们进来的大叔,还站在旁边,静静地盯着水剩叔的遗体。
“昨晚是你们救他出来的?”大叔突然发话了。
“嗯,”仁得点点头,“我俩,还有五六个拉纤的伙伴。”
“昨天白天把圣师打飞的人,也是你吧?”大叔又问。
仁得摸了摸脑袋:“我……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想跑,却不知怎么了全身都动不了,喘不上气,特别难受,就大喊了一声。然后……然后感觉什么东西从身上冲了出去,然后就能动了,然后我就跑了。”
“你那是中了定身咒。哼,想不到堂堂圣师,竟然也会用江湖上的妖法来抓人。而他抓人的罪名,却是所谓妄语妖魔。真是讽刺!”大叔愤愤地说。
大叔又对他们说:“不要怕,你们在这里很安全。承天司的那帮神棍不能拿你们怎么样。等天黑了我会安排人把水剩悄悄拉走,在城外找个地方好生安葬了。”
仁得连忙拱手道:“多谢大叔了!敢问大叔尊姓大名?是水剩叔的朋友吗?”
大叔说:“就叫我离叔吧,我跟水剩是老朋友了。可惜啊,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了。简直邪性,就因为一句话,命都丢了!”
仁得难过地低下了头:“都怪我,我要是昨晚不带人把水剩叔救出来,他现在应该还好好活着呢,被关在官府里也好过横死……我要是昨天没在码头碰见水剩叔,他也不会提到龙王,也就不会被那个什么鬼圣师听见,他也就不会被抓去……我要是没被那个什么倒龙浪打进水里,水剩叔也不会救我起来,他也就不会说龙王不收我什么的……我要是不上那条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都怪我……”
长梅在一旁看着絮絮叨叨的少年,轻轻抚着他的背说:“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又不是神仙,哪能预知这么多事。”
“你刚才说的倒龙浪,是在什么地方遇到的?”离叔突然问道。
仁得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离叔,说:“过锁河关的时候。”
“二月十八那天?”离叔睁大了眼睛。
“对。”
“那水剩还真没说错。”
“什么意思?”仁得和长梅齐声问。
“你们当时可能真的遇见龙王了。”离叔说。
仁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龙王不是传说中的么?再说我也没见到什么龙啊……”
“是的,是传说中的。在很久以前的民间传说里,每年二月十八,是龙王巡河巡海的日子。这一天,所有在江河湖海上的航船,都要给龙王献祭,才能保一年的平安。只不过,这个习俗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再提起过了。现在大家都只拜天尊。”离叔悠悠地说着,很像水剩叔在讲典故时的口气。
仁得感觉自己已经被吓傻了。他突然又回想起了在锁河关水下的那个梦,那个悠远的声音问他愿不愿意献祭。
也许那不是梦?
不……不可能……他摇了摇头,如果是真的,那他小命早就被献祭给龙王了,不可能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
“得娃儿,你的脸色咋这么煞白?……”长梅看见他突然变得心神不宁的样子,担心地问道。
“啊……没事。”仁得回过神来,看着离叔问道:“那……离叔,这世上真有龙王吗?”
离叔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望向远方,右眼闪着奇怪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离叔回过头来,看着仁得,问道:“你觉得有吗?”
仁得想了半天,轻声说:“我不知道。”
离叔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说:“我也不知道。”
“不过……”离叔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没有就好了。”
这时,从旁边走来一个穿着粗布长袍的男子,在离叔耳边说了几句。离叔随即脸色一变。
“你们昨晚救出水剩以后,一直跟他在一起么?”离叔问两个年轻人。
“是啊,后来天亮前离叔一个人走了,说是怕连累我们。”仁得答到。
“那你们有没有去过青萍会找人帮忙?”离叔又问。
“去了,可是那里有个叫什么五爷的胖子,把我们骂了一顿。”没等仁得开口,嘴快的长梅抢着就说了,“他说官府会来给他找麻烦。水剩叔看他不打算帮忙,就走了。我看这个青萍会,也没大家传的那样仗义。”
离叔很久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于,他开口说:“那个胖子是不对的。青萍会本该扶危助困,而不是遇事便像缩头乌龟一样,将走投无路之人拒之门外。你们放心,不管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会给你们水剩叔的在天之灵一个交代的。”
说完,离叔对旁边的男子说:“告诉老五,不管明天官府来多少人,明天的山堂大会照常开。”
仁得听了这话,心里一惊,问道:“离叔,难道你也是青萍会的……”
离叔看着他俩,露出一丝微笑,拱手说道:“青萍堂堂主,柯离。”
“啊?”两个年轻人齐声惊呼起来。
“离叔……不,柯大爷,我刚才……刚才太激动了……”长梅的脸“刷”地红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你说得对,青萍会确实变了。”离叔眼中透出深深的忧虑,“当初那些仗义豪侠之士,都已经老了。新进来的,很多都怀着这样那样的企图,早就忘了青萍会是为什么而存在的。”
院子里一时间沉默了,仁得和长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萍会需要多一些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离叔突然说,“心中还有热血,敢说敢做的年轻人。”
“我们只是……”仁得想了想,说,“我们只是知恩图报。”
“那你们水剩叔对你们的恩,现在算是报完了吗?”离叔问道。
“当然没有!”仁得用灼人的目光看着离叔,眼里仿佛有颗火炭,“我不能让水剩叔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那就加入青萍会吧。”离叔说,“水剩的死还有很多蹊跷之处。我需要你们帮助青萍会,把他的真正死因查出来。另外,不光你们水剩叔,这世上还有很多落难的穷苦人等着我们去帮助。青萍会需要你们。”
少年和少女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看见了对方眼睛里的坚定和决绝。
于是他们齐声对离叔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