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群的话说得如此轻松,仿佛他们马上要烧的不是一只血肉模糊的怪物,而是一头美味的烤乳猪。贤希看着老师笑容满面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但情势不容多想,贤希慌乱地从怀中掏出咒符,并拢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张释炎符,念起了施咒口诀:“积阳之热,火气之精,阳燧见日,燃而为火!”
口诀念毕,转腕一抖,纸符便向前飞去,一边飞一边冒出明亮的火苗。火苗越烧越旺,待飞到怪物面前时,已变成了一团小小的火球。
“刺啦”一声,空气中弥散出皮肉烧焦的味道。怪物更加用力地挣扎着,用一种非人非兽的嗓音发出诡异的哀嚎。
长梅也扔出一张释炎符,正中怪物胸口。怪物身上的破衣烂衫被引燃了,火苗向全身蔓延开来。
“还不够,继续烧。”常二爷淡淡地催促着学生们。
一张又一张释炎符扔了出去,直到半空中燃起了一只巨大的火球。火球中间,那个非人非兽的存在,已经看不真切了,但仍能看出它在用尽全力地挣扎。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祝泽松牙关紧咬,丝毫没有放松手上的力道。十多根铜线仍紧紧缠绕在怪物周身,将它高高悬吊在竹林半空中。
“就让它一直这样烧吧,直到化成灰为止。”常二爷用轻松的口气说着,又回过头问了一声正坐在地上用一只手紧压着腿部的壮汉,“铁扁担,不要紧吧?要帮你止血吗?”
“没事,只是皮肉伤,没伤到筋真是万幸。”牛磐闷声闷气地答到,心情有些低落,然后撕下身上的衣服开始包扎伤口。
仁得呆呆地站在地上,抬头仰望着半空中不停摇晃的火球。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火光中,怪物从胸腔里新“长”出来的那个人头,似乎还在继续往外生长,脖子变得越来越长,长到头都耷拉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根“脖子”已经长到二尺来长了。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异样。
常二爷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他大喊一声:“快!用石化符!定住它!”
可是已经晚了,还没等长梅和贤希将手上的释炎符换成石化符,那颗带着二尺来长“脖子”的人头,突然从悬吊着的残躯上弹射出来,像一支投枪一般向远处飞去,伴随着撕裂的血肉和四散的火星。
两张石化符从贤希和长梅手中飞出,却徒劳地与半空中的人头擦过。
仁得摇摇头,似乎在自言自语:“没有用,目标太小,扔不准的。”
说话间,人头已经掉落在了地上。这时,众人才看清,那条所谓的“脖子”,其实是人头从残躯上扯出的一整根脊柱,上面还附着黑红的血污和腐烂的碎肉,像尾巴一样连在头后。
一股更加恶心的反胃感从腹部涌上来。仁得强忍着嗓子眼里的涌动,尽力集中精神,双眼直盯着地上的那个更加难以名状东西。
只见那人头突然依靠着脊柱直立起来,就像一条立起身躯摆出进攻姿势的蛇一样。那双依旧全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仁得,纯黑的眼球反射着令人胆寒的微弱光芒。
四周突然安静得吓人。
六人已将这“怪蛇”团团围住,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常二爷和贤希、长梅手持咒符,瘸着腿的牛磐重新握紧了铁木扁担,而祝泽松也松开了手中的铜线,任那具已没有动静的残躯轰然落地,默默地燃烧着。
“大家要小心。”常二爷轻声提醒道,“看来这东西的能力非同一般。一定要砸碎这最后一个脑袋。”
常二爷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向怪蛇抛去。瓷瓶里装满了油脂,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晶亮的曲线。怪蛇躲闪不及,周身及近前的草地上,都洒满了油脂。
“烧!”常二爷一声令下。
贤希和长梅的释炎符脱手而出,转眼间便将满地的油脂引燃。
同时,十来根带着精钢尖钩的铜线簌簌而去,将怪蛇四周的退路都封死了。
那火焰中的怪蛇眼见走投无路,突然向正上方纵身一跃,跳起一丈多高,躲过了傀儡线的捕捉。随后,直直地朝仁得落了下来。那具已被烧掉半张脸孔的头颅仍用那双全黑的眼睛死盯着他,在半空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仁得!小心!”
“快躲开!”长梅和贤希几乎同时大喊道。
“回——锅——肉——!”
随着仁得爆发出的一声大吼,仿佛有一阵狂风刮过竹林。所有的竹子都弯下了腰。瘦小的长梅差点被吹得站不住脚。
一股令人屏息的力量似乎从仁得身后的虚空中奔流而出,迎头撞上了正在下落的怪蛇,将它瞬间撞飞,一直飞出了竹林,脊柱上还带着熊熊燃烧的油脂。
“别让它跑了!”常二爷一声喊,让被涌流震得头脑发懵的众人回过神来,拔腿就追。
长梅跑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一看。果然,那个呆瓜又傻站在原地了,双目放空,仿佛脑仁也被刚才的狂风刮走了似的。
长梅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摇着头一路小跑回来,挥起巴掌往仁得后脑勺上一拍:“呆子!醒醒!”
仁得原地打了个踉跄,用一副刚睡醒的表情看着长梅,整个人都还在状况之外:“什……什么?……怎么了?”
“你又用那个‘一声吼’的招数了,把怪物都吹飞了。”长梅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拽了他胳膊一把,“托你的福,我们要赶紧爬到山顶上去。快来吧!”
“哦……”仁得不是很明白地跟着大家跑了起来。
“原来,你发动神秘技能的口诀就是报菜名?”贤希一边跑着,一边侧过头来问仁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仁得苦笑着答道,“大概是因为我爱吃肉吧。用肉菜的名字当口诀更能集中精力。”
“哈哈,挺好挺好!柯大叔教过,凡所热爱,必有所应。口诀无非是法术的引子,只要是能激发内心的力量,皆可为所用。”贤希不无羡慕地说,“如果换做我有了这种力量,估计会用古书的名字当口诀吧。”
带着火苗的怪蛇从空中落下,像是白日里坠落的一枚火流星。“流星”落到了山顶的那棵巨大的黄桷树上。
贤希见此情景,心中暗暗浮现出不安。
六人终于来到了大树下,只见怪蛇挂在一处枝桠上,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想必是已被震晕了。
长梅抽出一张释炎符,作势要扔。却被老师抬手拦住了。
“不能烧。”常二爷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那不是一般的树。”
贤希接过话头:“那棵树是传说中的扎龙钉,是这座龙宝山的镇山神树。如果伤了这棵树,怕是会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常二爷看看身后面无表情的傀儡师,说到:“先用钩子把它拉下来吧。”
祝泽松点点头,振臂抖腕,细细的铜线便从斗篷下悉数掷出,嗖嗖地向树上飞去。
铜线将怪蛇缠了个结结实实。祝泽松再将手腕一翻,便将怪蛇从枝桠上拉了下来。
谁想到,怪蛇刚落到地面上,尾部残余的一点小火苗突然“呼”地升腾起来。一根粗大的火柱从大树根部向上喷射而出。
“这次又是什么?”贤希咬紧牙关,心中暗暗叫苦。
众人被突然腾出的火焰吓了一跳,待到定睛再看时,那怪蛇已经被火焰吞噬了。
祝泽松小心翼翼地抽回了铜线。精钢弯钩上只残留着一点点焦黑的肉块。
沉默寡言的傀儡师抬起头,看向常二爷,摇了摇头。
“这回……真的是渣都不剩了吧。”贤希喃喃说道。
常二爷望着还在熊熊燃烧的火柱,松了一口气,转身对三个学生说:“虽然不知道这大火是从何而来,也许是这怪物自焚了,也许是惊扰了神树引来天谴。但至少,我们的心腹大患消失了。”
“为何说是心腹大患?”贤希不解地问道,“这怪物到底又是何物?”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身旁传来傀儡师阴沉沉的声音。贤希回过头,正撞上祝泽松两道冷冷的目光,心中一凛。
“总之,你们不需要再找那个刀客了。他仅剩的尸身,刚才已在竹林里被烧掉了。”常二爷对学生们说道。
“杀手死了,我们能证明义福昌是幕后真凶的线索就断了。”仁得提起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又是义福昌?”常二爷眉毛一挑,明亮的双眸闪过一丝亮光,“这帮人最近也在打我们青萍会的主意。”
“嗯,那个刀客昨天杀盐户,就是为了威胁盐户们不要把盐井租给我们陈氏商号。”贤希对老师说,“背后根源其实是义福昌想抢我们陈家在盐业上的一杯羹。”
“果然,看样子在面对义福昌的时候,青萍会和陈家都希望有一个可靠的盟友。”常二爷笑了笑,继续说,“我回去跟柯老大说一声,没准他会和你父亲好好谈一谈合作的事情。”
“那就太好了!”贤希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说……”长梅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讨论,“那个火,就让它这么烧着吗?”
众人顺着长梅的目光看去。大黄桷树下,火柱还在燃烧着,火势虽已稍有减弱,但完全没有会熄灭的样子。
大家走近仔细端详,才发现树根处有一个宽约一尺的树洞。火苗正从这树洞里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像是铁匠铺里被风箱鼓吹起来的火炉。
“真是奇妙啊。”贤希不禁感叹道,“难道这大树真的是扎龙针?树根之下藏着非凡之物?”
“这是龙息。”常二爷轻声说道。
“龙息?”学生们都转头盯住了他,期待老师的下一步讲解。
常二爷撩起素衣的袍摆,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了,向围在他周围的学生们娓娓道来:“是啊,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龙宝山传说是由上古之龙化成。这棵大树是镇守龙魂的扎龙针。而听当地百姓说,这棵大树下的树洞里,偶尔会冒出火苗。山民们认为这是上古之龙的吐息。这火苗时有时无,有时能一连燃烧好几个月,长明灯一般。于是,便有百姓暗中到此祭拜,希望得到上古之龙精魂的保佑。”
常二爷说着,指指树干上缠绕着的褪色的红纸,还有散落在树下的黄纸香烛。看样子,这里的香火一直比较旺盛。
“所以,那火柱,以前也时不时就会有的。”贤希说道,“看样子我们不用管它就好了。贸然扑灭‘龙息’,怕是会惹上古之龙不高兴呢。”
“无所谓。烧着就烧着吧。”仁得舔了舔嘴唇,闻着空气中弥散着的微微焦糊的味道,心里想着:
“好想吃烤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