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永的南风140开回新津之后,不止除了大小堰家之外的被许诺先掰苞谷月底结款的其余十八家吃了定心丸,新津村三组其它村民也开始了打听和活动。
打听是打听苞谷的价格,活动是关系由近到远的人家陆续找江之永的奶奶王学英论亲疏析渊源套交情。
打听是打听不出来详情的,大家的口风一样紧,只知道肯定比自家卖划算,而且可能不是一般的划算。活动却很有效果,得到大孙娃子授意的王学英许诺,三队的,每家都收,就在这几天,就在这个月。
确切的好消息是南风140开回新津三天后的傍晚时分传开的。
新津村三组顿时家家鸡飞狗跳,热闹非凡。
南风140停在江之永家的竹屋旁,同侧大门旁贴了一张新鲜出炉的告示:一,早苞谷收购价每亩田九百五十元,每家限两亩,月底结账;二,供求关系原因,今年限收新津村三组;三,来年千万别多种,收也只会收两亩。
三组村民们都很高兴,更高兴的是新津村三组十大苞谷金刚,今天送货回来的南风140上,有五百个崭新的麻袋;江之永的挎包里,有一个日供五万个苞谷的新合同。
……
因为新津村三组的最新动向,晚上八点钟左右,江之永家里来了四个不速之客:三组组长赵利坚和三组出身的村委会会计刘宝林带着村支部书记赵得意和村委会主任王思才。
江汉广请四位坐下,一人递了把蒲扇,他抽旱烟,家里没纸烟待客,嘴上忙喊老婆子去买烟,客人忙道不用不用带的有,各自拿烟出来,都给主人江汉广敬烟。
江之永扭小电视声音,出门到南风140驾驶室拿了一包卧龙烟,打开各敬了一支。
刘宝林接过烟夹在耳朵上,感叹道:“大兄弟,当哥哥的真是服你的气啊。你学习好这个就不用说了,全大队家里有学生的都知道,你大侄子海峰跟你同学这些年,也是那个啥……望尘莫及。没想到你办起事来,当哥哥的也拍马都赶不上,幸好沾上你的光,今年家里能多收入一千多块!”
“是啊。”村支部书记赵得意接着道,“晚上村里开会,传D县里关于动员县人大换届工作的精神,听宝林说了你的事儿,我们都很佩服。希贤同志早就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先富带动后富,最后达到共同富裕。说了这些年,咱们新津村就出了你这一个模范。我们很惭愧呀。所以一开完会,我们就过来向你表达感谢,同时祝愿你越做越好,带动咱们新津村更多的人富起来。”
江之永很谦虚:“我也是冒打冒撞,运气好碰到这个生意,顺便帮一下同一个小队的乡亲。不过赵书记请放心,这次能力有限,下次有更好机会,肯定不会忘了同一个大队的乡亲。”
“之永大叔年纪不大,能耐不小!”三组组长赵利坚由衷夸奖,“我就不行了,空做了几年三队队长,年纪一把,本事没有,趁着这次换届正好下来。可惜之永大叔小了一点,不然这个三队队长非之永大叔莫属。”
“呵呵!”村委会主任王思才开了个玩笑,“幸亏之永岁数不够大,不然别说三队队长,新津村主任的位置我也得让贤啊。”
“嘿嘿!”江之永没有一味谦虚,“其实我也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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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应届初中毕业生可以返校拿中考成绩条的日子,江之永的队伍波澜不惊,照常出工。唯一的变动,是江之远连同上午份的生苞谷,一大早被送给了王琪薇。
自觉升学无望的江之俊和李建勇对中考成绩完全失去了好奇心。成绩稍微好一些的庄银河平时能在班上占据十名开外位次,但这个成绩放在全县全市,就不够看了,以丰集中学的升学率,右阳县最差的右阳二中都够悬。何况,即使考上了二中,他也不打算去上。
所以,带着包括刘青松在内的四个委托,中午江之永开着三轮车突突回了丰集中学。
一看到江之永,班主任肖启贵兴奋得语无伦次:“哎呀呀!江之永同学,恭喜你啊!中考成绩全市第二!还有刘青松,全市第七!都出在我们班上!可惜了!可惜了!”
江之永明白肖启贵可惜是可惜刘青松报了中专,不然肯定可以上右阳一中,不出意外又肯定可以考上好大学,不过他没有跟着叹息,只是衷心感谢了肖老师的师恩。
师生俩聊了好一会儿,江之永带上刘青松、庄银河和江之俊的成绩条,又在肖老师的指点下,拿到了李建勇的成绩条。
随后江之永带着户口簿又突突进了丰集镇派出所,很快出来,又加快速度往县城开去,最后开进了文昌路中段的右阳县第一高级中学。
……
当天晚上八点左右,冲完澡的江之永趿拉着凉拖鞋,来到刘青松家。
刘青松在抄书。他小学二年级的弟弟不知道跑谁家看电视去了。刘青松爸爸有一手篾匠手艺,灵活地劈着竹子,不知道在编啥。
刘青松妈妈放下抹布,在围裙上擦擦手,给江之永舀了一碗糟。
江之永喝了一口,有点劲儿,又喝一口,才放下道:“巧姐,你家的糟好喝!”
“比你家的更有后劲儿吧?你大才哥拿它当酒喝呢。”刘青松妈妈道,“老三爷有酒喝,老三奶奶就酿得甜一点儿给你和你弟喝。要不等哈儿带个酒曲子回去给你爷换个口味?”
“不用不用,我就说说。”江之永看一眼坐旁边的刘青松,“青松的中考成绩你和大才哥都知道了吧?”
刘青松妈妈面上露出喜色:“听青松说考得还行,全市第七名,上省中专问题应该不大。之永啊,听说你考了全市第二名,还是你厉害!干啥都厉害!这回卖苞谷也多亏了你。”
“青松也厉害啊。学习上我们差不多,错也错不了几分。”江之永道,“卖苞谷青松从一开始就帮我,不然哪有这么顺利?巧姐啊,两亩田苞谷有两千块,青松还能拿七月份一千块工资。这都不算啥,这个月挣的钱,也还有青松的份儿。不过我们要继续做生意,所以暂时不能分。但以后的收益肯定会很多,甚至比你想得还要多。”
“我早说,这一拨儿孩子里面,就数你最有出息,将来肯定也比青松更有出息。”
“现在看起来有出息,不等于过几年还有出息,更不等于将来有出息。”江之永暴露目的,“将来我有没有出息先慢慢看。青松考上省中专,现在看起来肯定是有出息的。政策不变的话,四年以后包分配、给编制,铁饭碗铁工资,当然还是有出息的。但如果政策变了呢?国家现在改革开放,政策说变就变。万一四年以后不包分配,这就不是有没有出息的问题,是有没有饭碗的问题。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说到这里,江之永停了停,给刘青松爸妈消化时间,喝口糟,继续道,“但不管政策变不变,学历高的总比学历低的吃香,巧姐你说对不对?以青松的成绩和能力,如果上高中的话,肯定可以考上一个好大学。那将来不管政策变不变、咋变,肯定会有出息得多。”
不说话的刘青松停了手里的笔。
一边一直不说话的刘青松爸爸也停下篾刀。
半天不作声的刘青松妈妈终于开口:“之永啊,你巧姐家里不宽裕,你是看得见的。幸亏青松这孩子争气,学习一直不差。我们原本想的是,青松考个中专,早点工作,早点挣钱,早一天爬出这个穷窝早一天好。我和你大才哥读书少、见识浅,你说得有道理,既然读大学更有前途的话,那我和你大才哥再咬咬牙,多供孩子几年。唉,其实我们何尝不知道青松更想读高中考大学,怪只怪我们没本事……”
“妈,中专挺好的。”刘青松忽然抬起头,嗡着鼻子道,“志愿考试前就交上去了,变不了了。我读中专也没啥。只要肯努力,到哪里都可以有出息。”
“啊!”刘青松妈妈惊慌起来,看了一眼同样失措的刘青松爸爸,迅速望向江之永,“之永,志愿不能改吗?志愿可以改吧?”
“可以改。你们放心,我说可以改就可以改。”江之永给了刘青松一个笃定的眼神,“还有,巧姐、大才哥,以前穷,不代表以后穷。别的不说,我保证青松以后的学杂费、生活费,他自个儿就能挣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