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夜,连音音坐在书房里,悠哉哉地准备为这一周所记下的流水事件做一次总结。
她为自己冲了一杯手冲咖啡,正是凌荆每天早上要喝的那一款。
周三早晨,她循例送咖啡进总裁室时被凌荆叫住,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两套咖啡用具以及两大包咖啡豆。
他对此的解释是:“作为凌蔚集团的总裁助理,你需要提升一下自己的品味,罐装咖啡就不要再喝了。”
读着记录在文档中的这件小事,连音音的脑中不由想象当时的画面。由于她的联想仅限于“今天”所积累的感觉,因此即便是这样一句略显傲慢的话,此刻浮现在她脑中的他仍是个翩翩公子。
咖啡的香气沁透了整间屋子,仿佛在不经意间,这特别的气息已然与“凌荆”二字紧密相连,一呼一吸之间,他的手掌落在她额上的触感又隐隐约约地生动起来。
唇边漾起笑意,心头也跟着暖和。
在周四的文档尾声,她又发现了一段被她排除在“必背事件”之外,却饶有深意的对话——
凌荆:“明天会有几个人来面试,我准备多招一个职业助理。跨国培训开始之后,需要统筹的事会越来越多,相应你也需要人手分担工作压力。你的职位和薪水不会受到影响,不用多虑。另外,这事先不要告诉别人。”
原来他早在周四已经给她吃了定心丸,只是碍于那句“不要告诉别人”,她才选择了不将它摘入背诵词条中。
连音音猜想,当时的自己也像现在一样为之动容吧。
要是当初选择了将它摘录,今天就不用郁郁寡欢一上午,也不会想着要去修改简历,从而给了钱欣作弄她的机会。
她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蝴蝶效应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她这该死的脑袋,什么时候才能更成熟一些?
脑中忽然蹦出凌荆今天下午对她说过的话:“记住她对你做过的事,你才会成长。”
细细品之,深以为然。
她从不愿记下人情际遇所引发的主观臆断,可这也造成了严重逻辑缺失,当她无法总结自己对旁人的判断和感受,也就无法优化自己的识别力。
凌荆说得对,她需要成长!
她翻开记事本,将自己的决定写下来:从此以后,详细记录自己对周遭际遇的感受和评价!
紧接着,她心头一动,笔尖触在纸上,竟有了一丝犹豫。
她最想记录的第一条感受竟是——喜欢凌荆。
执笔停留半晌,仍没有摆脱心头的羞涩,短短四个字,仅仅要她写在纸上,都像是需要勇气的表白。
她不好意思将它写下来,却又不由地将他娓娓的话语回想一遍又一遍。
忽然,飞扬的思绪一沉,陷入另一番思索。
他说“你可以把钱欣从你的记忆中抹去”。
当时被他接连两次突如其来的摸头闹得意乱神迷,自然而然地应了这句话,眼下回想起来,这话说得却有些过于顺理成章了,就好像……他知道她有病似的。
连音音心底一紧,带着这番揣测再将今天发生的事回想一遍,心头的疑惑竟更深了。
下午她送茶进办公室时,凌荆特地重新提醒了她的职业不会因为新人而受到影响,甚至还强调要她“牢牢记住”。
想到这里,原本惬意的面容出现一丝仓皇。
她急不可待地将记事本翻到本周一,也就是字迹有异的那一页,同时打开上一个周末的电子文档逐一校对——
不对!她的记事本被篡改了!
那么,篡改它的人是凌荆吗?为什么呢?
这一整天并没有见到他手写的文件,或许他除了签字,根本不在工作场合执笔写字。因而她无法从字迹上判断对方的身份,这也让她骤然心生恐惧。
如果这不是第一次记事本被篡改呢?那么她的人生岂不是随时可能掌控在别人的手中?
她疯狂地翻阅电脑中的各项文档,忽然目光一滞。
用来备份手机备忘录的文档中,出现了一条被她完全遗忘,却令她不寒而栗的提醒——
“凌荆可能发现了,想办法搪塞过去!”记录时间是上周六。
原来他真的发现了!
她开始进行更详细的搜索,很快查到了另一段可怕的记录——
“你晕倒了,凌荆送你去了医院,因此见到了你苏醒之后忘怀一切的状态,还送你回家,他看到了你的居住环境,并且要求你在下周一给他一个解释,否则就要开除你。”
连音音只觉脑袋一嗡,四肢百骸都失了血似的冰凉。
为什么那个周末发生的所有耸人听闻的事件全不曾出现在她日常的笔记中?
是她自己有意抹去,还是旁人代而为之?
她是真的害怕了。
三年来,维持她日常生活、为人信条的,除了循规蹈矩的记录以外,更重要的是对它的深信不疑。
她相信自己,相信字里行间提供的每一条信息,它们就是她世界里的基准,可如今,它们被动摇了。
她颤栗着继续翻阅上个周末之前每一天的流水事件,试图找出自己在凌荆面前昏倒的原因。
忽然,某件“特殊事件“吸引了她的注意。
就在上个周五,裘丛逸曾郑重其事地问过她认不认识凌棘,而后出现了怪异的“幻觉”,因此她决定要好好调查“凌棘”的身份。
那么,调查的结果是什么?又为什么她有必要认识凌荆已故的弟弟呢?
终于,在连番搜索之后,她又一次找到了那本黑色封皮的记事本。
悲伤再次灭顶而来,也因此带来了她所有缺失的记忆。
原来,是她自己向凌荆坦言了这一切,而凌荆又为什么要将这一切都抹去,让她全然不觉呢?
是为了……保护她吗?
“音音……”
全无来处的男声再度呼喊她的名字,而此刻,她却恍惚难辨那声音究竟是来自凌棘还是凌荆。
这份恍惚,骤然令她的痛苦急剧攀升——她怎么可以对凌荆动心?!那是凌棘的亲哥哥啊!
她将记事本的最新一页撕得粉碎,好像这样就能抹去自己愧对凌棘的事实。
可是……
“音音……”
“音音……”
她在泪眼中看见凌棘,他眼底有着不同于以往的忧愁,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然而闯进她记忆里更真实的画面,却仍是凌荆的手。
“不,不!”
她拼命摇头,带着满腔的恼羞,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乃至这一整周里,凌荆对她怀抱善意的记录全部删除。
肝肠寸断间,只想将它全部忘记。
**
周一,连音音的记事本上,鲜红醒目的水笔写着:凌荆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与他保持距离!
她心底一惊,怎么办!
自从两年前踏入职场的第一天起,她就决定决不能让人发现这一切,可最终不仅暴露了,还暴露给了自己的直线上司?
她心神不宁地啃了一会儿指甲,左右想不明白那句“与他保持距离”是否暗藏深意,万般矛盾地筹划了要不要离职之后,终于还是作罢。
以凌蔚集团的实力,凌荆要是真对她有什么恶意,她根本跑不出他的手掌心。为今之计,只有万事小心!
九点,她将手冲咖啡准时送进总裁室,毕恭毕敬地站在凌荆面前。
“凌总,早。您的咖啡。”
凌荆从电脑前移开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继而眉宇一蹙:“怎么这么憔悴,周末没休息好?”
“没……我……”连音音无措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眼中流露一丝怯意。
凌荆心底一沉,上周五才酣畅淋漓地交谈了一番,怎么才过了个周末,她又变回了初识时战战兢兢的模样?
他思索片刻,问话中带着一丝小心:“上周五听了你的见解,回去想想觉得也颇有些道理,不如,趁现在没事,再聊聊?”
连音音立刻听出他这是在试探她的记忆,明明知道她有病,还一大早专门揭她的短,难怪要保持距离!
她心底将他痛骂一通,面上却维持着职业式的笑容:“凌总,很抱歉,我还有工作要完成,不能与您闲话家常。”
闲话家常?凌荆有些失望,她果然还是将那场对话给忘了。殊不知,他却为那区区半小时里忽然拉进的距离,魂牵梦萦了一整个周末!
“嗯。”他低沉地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钱欣今天不会来了,我会直接把工作邮件发到你的邮箱。”
“钱欣……?”连音音语声轻细地默念了一遍,似是疑问,又似自语。
这让凌荆不仅失望,简直是有些沮丧了。
她非但没有将他们的对话记下,甚至完全没有考虑过要采纳他的建议。难道他说的话在她心里,就那么不值得被记住吗?
“你去忙吧。”
他落寞地背过身去,透过玻璃幕墙俯视着高楼底下,那个被距离缩小的嚷嚷凡间,怅然若失而落寞攀升。
连音音正准备出去,忽然瞥见他这一瞬间的背影,心底不明缘由地轻轻一痛,竟被一股莫名的冲动占据。
“凌总,我已经知道了,您知道了我的秘密!”
凌荆一愣,又转回身来直视她:“你说什么?除了这个,你还知道了什么?”
黝黑的眸子里并无丝毫犀利或恶意,它沉静而宽和地、将他的关切源源款款地送进她的心底。
连音音一时有些愣神,说好的“保持距离”,心却不由自主地怦动起来。
“我……我不知道别的!抱歉凌总,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又一次受惊似的落荒而逃了,凌荆却因此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无论她是怎么知道的,好在,她对他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