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音音像只受惊的猫咪,用力推开凌荆的怀抱,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对凌荆的建议充耳不闻。
她困极却不敢睡,因为凌荆似乎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无论她委婉地提出多少次送客,他始终不愠不火地忙叨着自己的事。
这让她无法安下心来为明天的自己做准备。
凌荆正在厨房做饭,从时间看来,她一定还没吃晚饭,甚至极有可能好多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了。
他将刚出锅的鸡丝粥小心翼翼地搁在餐桌上。
“来吃点吧,吃过早点休息。”语气温柔得近乎告饶。
连音音蜷缩在沙发上,她困得不行,泪水流干后的眼睛涩得发痛。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凌总,您先回去吧,我没事。”
“音音……你这样我怎么……”
“凌总算我求您,别再叫我‘音音’了行吗?我们没有这么亲近……”
她深埋着脑袋,看似轻细无力的恳求却如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了出去。
凌荆心底一寒,仍旧用笑容掩起了苦涩。
“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可以吗?”
“等我睡着了,你又准备做什么?”连音音抬起头来,凌凌的眸光透着一丝凄厉,“你又要篡改我的记录、把我变成一个傻瓜、按照你编造的内容过活吗?凌荆,我记得凌棘以前经常提起你,在他心目中你几乎是个完美的哥哥,他那么爱你,你却要抢走他心爱的人?凌棘走了,你就不难过,不想他吗?”
凌荆眼眸一收,面色陡然煞白。
难以置信,她竟会用这样恶毒的语言来攻击他!在她心里,他对她的感情竟这样龌龊不堪?!
愤怒和心痛交织在一起,令他止不住地战栗。
然而片刻之后,他却想起自己也曾对她误解颇深,同样将她视为忘恩负义之辈,也曾处处刁难作弄、还曾尖酸刻薄地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而那一切,无独有偶,也正因他误以为她辜负了凌棘。
就连疾言厉色的初衷也不禁相同,念及于此,他心里倒忽然又扬起以一丝莫名的宽慰。
他的表情渐渐舒缓,面上也终于恢复一丝血色,牵起嘴角,假装对她的责问置若罔闻。
“粥快凉了,喝几口吧。”
连音音眉宇一凝,刚要发作,却见他亲手端着粥,坐在了她的身旁。
他握着一柄瓷勺,在碗中悠悠地搅动着,一面搅还一面轻轻吹气,馋人的香气顿时沁满了屋子。
连音音不为所动,他却轻声细语地念叨起来。
“这是凌棘小时候最爱喝的粥。”
只这一句话,便让连音音浑身一紧,浑然赤忱地等着下文。
凌荆莞尔一笑,尧起一勺粥送到她的嘴边:“我有许多凌棘小时候的故事,你吃一口,我讲一句。”
连音音一把将他手上的碗夺过来,刚送了一口进嘴里,目光骤然一收,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眼泪扑朔扑朔地掉,继而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凌荆心底百味杂陈,即感动于她对凌棘始终不改的执着、又忧心她的精神状态——像极了凌棘刚走时的他!
他放缓了语调,娓娓而谈。
“这鸡丝粥的味道,是不是和凌棘做的很像?”
“嗯……嗯!”连音音咬着下唇,一面忍者抽噎,一面拼命点头。
凌荆心痛极了,下意识伸了伸手,却在她本能的瑟缩之后,转而不动神色地将纸巾盒递了过去。
“我们小时候,爸妈都很忙,虽然有很多人帮忙照顾我们,可他们毕竟不是亲人,很难真正约束我们。”
“凌棘小时候很调皮,而且挑食,特别瘦,爱吃糖果和零食,到了正餐时间又不好好吃饭。晚上饿了,他不敢告诉别人,我只好偷偷给他想办法。”
“我们悄悄地、一点一点地从厨房‘偷’了各种食材藏在卧室的床底下,瞒着所有人用零花钱买了个小小的电饭煲。”
“那时,我们常常在半夜煮各种稀奇古怪的食物,有些味道还不错,有些却难以下咽。不过,因为一切都是秘密行动,就算煮出特别难吃的东西,也不得不全部吃光。”
“不过……”凌荆温柔地看了一眼早已见底的白瓷碗,“这鸡丝粥,却是我们自己研制出来的,最美味的配方了。”
连音音终于停止哭泣:“这些,他也对我说过。这粥里加了一点点花生酱,对吗?”
“果然难不倒你,幸好你家冰箱里有花生酱,否则还真做不出这一口原汁原味。”
“嗯……最近才买的。”连音音垂首,面容依旧苦涩,“这些日子,我每天都会想起他,也想念关于他的一切。所以我在记事本里提醒自己买了花生酱,本想自己试一试的。”
凌荆轻叹一息,小心翼翼道:“为什么会每天想起他?你曾经说过你将回忆锁了起来。这对你来说这么痛苦,你又何苦……”
连音音冷冷摇头,将自己手机里设置的定时提醒送到他眼前。
凌荆眉目一扫——“如果你认为自己对凌荆动了心,打开电脑,搜索‘凌棘’,立刻,马上!”
顿时,他整颗心都被抓紧了。目光惊疑地在手机屏幕与她脸上流连辗转,只为确认那一件事!
可连音音却不置可否地收起了手机,垂首:“凌荆,你要知道现在的我才是清醒的。无论那个忘记一切的连音音与你之间发生了怎样的误会,那都不是我,或者说,不是完全的我。”
“误会?”凌荆抿了抿唇,艰难地维持着笑容,“那么,现在这个清醒的你,讨厌我吗?”
“倒也不是,只是很抱歉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请你……只当我是个普通员工吧。”
凌荆宽容一垮,终于笑不出来。
“凌棘本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刚走时,我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整整一年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到现在其实还时不时需要吃几颗药。”
连音音抬头,惊异中略有一丝歉意。
“所以你说我不难过、不想他,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我……抱歉。”
凌荆轻轻摇头:“裘丛逸的胞妹是个出色的心理治疗师,当初就是她将我从绝望中一点点拉回现实,最近她正在计划回国开一家心理咨询师。连音音,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去治疗吧,治好你的病,放下过去,重获新生。”
“可……”连音音有些犹豫,“可我曾经过了一整年的心理治疗,毫无助益之后才决定放弃……”
“再试试!”凌荆定定地看着她,“好吗?再试试,就当是为了宽慰凌棘的在天之灵。关于我和你的关系,我也请求你,等痊愈之后再做决定,可以吗?”
连音音沉思良久,终于答应:“好,我试试,需要我做什么?”
凌荆的面容终于舒展:“如果我保证在裘丛芯回来之前,不再主动与你打破距离,你能不能也答应我,删了这条提醒,暂时不要再让自己陷入困境?”
连音音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你保证?你还要发誓,永远都不能再碰我的记事本!”
“好,我发誓!”
连音音微微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嗯,那你赶紧回去吧,我困了。”
“那你……?”
她当着他的面删了手机里的提醒:“我答应了,不会食言。”
“好,那我准备走了。”凌荆顺手从她手中取走空碗,收拾干净之后又为她把家里所有的垃圾袋都收走了。
连音音沉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仿佛他就是这个家里驾轻就熟的男主人。
这感觉,她扪心自问——一点儿也不讨厌。
凌荆恋恋不舍地下了楼,手中的垃圾袋就要扔出去之前,隐约在废纸团的缝隙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耐不住好奇,将那些被揉皱的纸团一张张展开,顿时……强撑了许久的情绪,崩塌了。
“凌荆他,吻了我的额头!他眼里的温柔迷死人了,连音音,不要犹豫,喜欢他!”
“凌荆好像有点喜欢我,不用太保持距离也可以啦!”
“我总觉得凌荆好像对我有些好感,总之,他是个好人就对了!”
“放心啦,凌荆一点儿也不介意我的脑子有问题,反而好好夸奖了我一番呢,不用担心!”
“警报解除!凌荆或许喜欢上我了!”
……
有五张纸上的内容,都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写下的青涩日记。
而另外五张纸上,全是清一色的——“我是凌棘的女朋友,不可以喜欢凌荆!”
他仿佛能从字体的力度和纸上的泪迹,切身体会到她每个夜晚的痛心疾首。
“连音音,你怎么这么傻?”
他紧紧攥着那十张纸,仿佛攥紧了她在命运的断层里苦苦挣扎的痕迹。
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可悲的人,命运给了他优渥于许多人的生活条件,令他毫无选择地承载了与之相应的压力,而后,它又将他身旁最亲近的人一个个无情地收走,徒留他一人面对这世道苍茫与商场险恶。
殊不知,却是他目光短浅了。
连音音,这个曾痛失所爱,又被他深深误解过的姑娘,却被命运扔在众叛亲离的泥沼中,默默承受着旁人难以揣度的艰难。
而她却始终未曾屈服,用她独有的倔强和顽强,一笔一画,重塑着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