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音音下班回家，心急火燎地打开自己的电脑，神色凝重地点开一个叫做“记事全览（如无必要不必打开）”的文件夹。
目录里又有几个分别叫做“年、月、周、日”的子文件夹，顾名思义，这都是日日夜夜记录下来的流水账，又按照时间做了划分总结。
她没有理睬那些子文件夹，而是直接点开了综合版EXCEL，搜索“凌棘”。
搜索呈现的内容让她不寒而栗——
不要打听任何关于凌棘的事情！
不要打听任何关于凌棘的事情！
不要打听任何关于凌棘的事情！
……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它每天都出现在“铁律”的头一条，一连两个月，搜索结果出现了61条！
她只觉触目惊心，四肢冰凉。
直到两个月后，铁律的第一条才被改为今天一早看到的“不要问曾经发生了什么。”
虽然搜索结果令她出乎意料，她却能大致猜到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应该是曾经的自己因为看到那句话，反而加重了好奇心，缕缕打破禁忌，后又触到了那个令她痛不欲生的点。
她之所以能理解，只因眼下在她看到足足61条铁律都指向同一个名字的之后，实在是百爪挠心，这绝不只是普通的好奇。
从她记不住事到现在，对于“放下好奇”早已是百炼成钢。对她而言，生活中每时每刻都在出现新事物，而要在人群中假装正常，第一要素就是“放弃好奇心”。
好在她向来双商不低，前23年的记忆又历历在目，令她天然领悟了这一点，一直做得还算不错。
只是“凌棘”，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就像一根刺轻轻地划拉着心尖，一点点刺痛之余，更多的是心痒难耐。
“凌棘，到底是谁？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扶着额头拼命回想，越想越是心里憋得难受，好似谈话间忽然想不起自己正聊着某部电影的名称、或者哪本书的名字，大脑一片空白，心却不甘承认，觉得再努力一把就能把它想起来。
然而，终究没有答案。
“问题出在哪里？”她不禁自语，一面回想着今天头一回较劲思考这两个字时，脑中浮现的那句“音音小心”。
如果那是曾经有人对她说出的话，那么这句话又出自谁的口，发生在什么情况下呢？
昨天的自己给今天的自己留下了关于凌棘的信息，并注明那是从钱欣嘴里听到的。
她的大脑记不住事，因而无法成长、顽固不化，倒是也有个好处——思维方式是固定的。
昨天的自己是因为什么才做了这些记录？曾经的自己会如何处理和归纳源源不断的信息？她根本不用多加揣度，就能与三年来每一天的自己心意相通。今天的自己会做的抉择，也正是昨天的自己精挑细选后的决定。
所以今天的她不想记录无意义的同事八卦，昨天的她也不会。若不是因为凌棘与现在的老板凌荆有关，想必自己也不会将它记录下来。
只是眼下，凌荆似乎格外在意她与凌棘的关系，而她又确实、必定曾与凌棘有些关系，这就让她犯了难，又略有些慌了神。
她对自己23岁之前的记忆是相当有把握的，如今的所有人情世故、行为模式、工作方式全赖着那段记忆，它甚至是她的立身之本。
可如果凌棘真的是她的大学同学，并且他们之间有过非同一般的交集，她却一无所知……那就不仅仅是凌荆生不生气的问题，而是她人生的基点出了问题！
凌棘，究竟是谁？
她试图跳出记忆的空白，在现有的信息中抽丝剥茧——他们是同学、并且是同一届，也就是同一年毕业的。他死在毕业旅行中，而她的脑袋是在毕业的时候弄坏的……
“铁律”叫她不要去问曾经发生的事，也不要联系曾经认识的人……
由此得出，她曾经认识的人一定知道什么，而且她不止一次弄清楚过他的确切身份，最终却决定不留痕迹。
为什么？
或许她只需要打一通电话就能将一切谜团都解开。
要不要问？
连音音抱着自己的脑袋矛盾得不能自已，她可以猜到自己一定曾经许多次，经历如同现在这样两难的抉择。
忽然，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问一下吧，反正无论答案如何，睡一觉，明天都会被忘记。如果真相确实让人痛苦，大不了抹去所有的痕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就在按下通话键的前一秒，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这才是所有的记录中除了那句话，全然没有关于凌棘的一丁点痕迹的原因！
每一次她去回忆和打探，结果确实都非常糟糕！
那么，还要再经受一次打击吗？
连音音终于默默放下手机，决定偃旗息鼓。
留给明天的自己的记录中，她将“凌棘”两个字，只写在了关于凌荆的介绍里，他从此会永远留在她的记事本里，贴着无关痛痒的标签——凌荆已故的弟弟。
第二天，凌荆对连音音的态度回到了平淡无奇的模样，没有给她使绊子，也没有工作以外的任何对话。
这让一大早被告知“老板对你有些不满，谨慎行事”的连音音反倒松了口气，轻松的心情持续到中午，还是被打破了。
因钱欣的邀约，在公司食堂共进午餐时，连音音从她口中听说了一则不太美妙的消息：凌荆决定，三个月内从三名助理中选取一名留用，其余两名不能胜任的，解除劳动合同！
这让连音音顿时又慌了神——难道是凌荆实在太看不惯她，才特地放出这样的消息，想让她走得名正言顺？
她这样的状况，不仅重新找工作是太大的麻烦，就连想方设法被留用也同样难以做到，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更加尽心尽力地伺候好那位“少爷”。
一顿午餐味同嚼蜡，连音音迅速吃了个八分饱，起身：“我吃好了，还有点事，先去忙了，你慢慢吃。”
她将餐盘放到回收点后又折返柜台，默默点了一份排骨年糕外带。
这是她当了两周助理的记录中能分析出的，凌荆最可能喜欢吃的食物——他爱吃大排和面食，喜欢偏甜的本帮菜系，可以吃一点辣但通常只接受微辣，喜欢香菜、不吃葱、不吃蒜。
而且，他今天中午没有叫她预约餐馆，也没有出现在食堂中，这样的情况大多是在办公室开重要的视频会议，等他饿了，可能会要她点餐。
她提前买上一份他可能爱吃的食物也算是有备无患，万一猜错，她自己带回去当晚餐就是。
连音音提前回到工位，将外卖小心翼翼地藏在桌面与移动柜中间的夹层，继而开始认认真真地干活。
刚看完一个表格，桌面就被敲了两下，抬头，裘丛逸正似笑非笑地站在面前。
“午饭吃过了？”
连音音起身，微笑：“是的，裘总有什么吩咐？”
裘丛逸挥了挥手：“嗨，你是助理，又不是丫鬟，不用每次见我都问我有什么吩咐，太生分了。”
连音音自然一笑：“那裘总有事吗？”
“找你是没事儿，喏，等他呢。”裘丛逸向总裁室的大门努了努嘴，“刚约了他一起吃午饭，就去你推荐的那家。”
“噢，呵呵。”连音音脸上挂着几分假笑，倒不是为自己的多此一举，而是她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推荐过他什么餐馆，当面查阅聊天记录也不太合适，万一他要多问几句可就麻烦了。
好在凌荆及时走出了办公室，斜眼睨了睨她，毫不迟疑地略了过去：“走吧，我下午一点还有个会。”
连音音看了眼时间，默默记下，一个小时之后他要回来开会，在此之前，她要为他准备好下午的茶水。
湾缘融合菜馆的包间里，菜已经上齐，每一道都是连音音推荐过的菜色。裘丛逸提前在线上下了单，省去了等上菜的时间。
他打定主意约凌荆吃这顿饭，倒不是为了他的病情或是棘手工作，而是——
“我一大早就听到消息，说你打算三个助理只留一个，其他两个开除？”
凌荆嘴角淡淡一扬：“是啊。”
“嚯，你不是吧！”裘丛逸皱了皱眉，“我还以为那是个谣传！”
凌荆挑了挑眉：“有问题吗？”
“你这到底算哪出？真的要筛选人才，也得事出有因、明文出细则吧？这么做可是要得罪人的，别看现在的员工，在你手底下干活时一个个低眉顺眼，其实都懂劳动仲裁那一套，稍有不慎，个个血盆大口咬得你怀疑人生！”
凌荆挑眉看他，笑了笑才答：“所以不能出明文啊。让他们内部传去，有什么不好？”
“可人家也是无辜的啊！那几个员工根本都没有做助理的经验背景，你随意把人找来，因为做助理做得不如意就开除，什么道理？”
凌荆敛了敛笑容：“你是在为谁抱不平？”
裘丛逸忽然被说中心事，吃瘪地撇了撇嘴：“总之我说的道理是没错的！”
“你就放心吧。”凌荆目光渐冷，“我不过是为了证明给你看，她的心机究竟有多深。”
“什么意思？”
“我特地放出消息，凭她这样的性格，一旦遇上些竞争的苗头，势必路出马脚、不择手段，到时候你就知道，你现在为她找的所有借口，都免不了打你的脸。”
裘丛逸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心想精神不正常的凌荆果然不可理喻。
他决定不予理会，埋头吃菜，顺便将这古怪的行为悄悄记下，准备回头要裘丛芯来判断个好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