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玉鉴惫懒地从后院走出来。昨夜赶来的男女还没有下楼，九尘简单对她提及两人。
玉鉴应了一句，便斜倚在柜台内侧的摇椅上，又慢悠悠地端起桌上古旧的瓷杯，轻嗅片刻，再抿一口。
如果不是知道那里面装的是酒，九尘都会被她糊弄住。
玉鉴似乎回到这个世界以后，变得懒漫许多，也没了在九幽捉弄人的心思。像极了在外漂泊许久而后回家的人。
“少爷，最近秦月坡总是出事，他们哪里有少爷重要。”焦急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我与江湖中的朋友已经约好。”走进来的少年眉目清淡，含冰傲霜。几缕清晨暖阳透过他身后，漏进了客栈。
九尘听此，目光微黯，这人来自朝廷，多半是个世家公子。
约好前来不归？算算时间，云隐门宴邀江湖人士不过两三日，就有朝廷的人赶到客栈。只可能是空青散出消息那天，便知晓了。
“我们赶紧回去吧，老爷要是知道，定会生气。”他身后的小厮喏喏道。
少年坐定，瞥见一旁神态悠闲的九尘，目光痴愣一瞬。
那女子身着白裙，裙摆绣着银色的奇怪花纹，腰系雾金色轻纱，长发中别着木簪。目若星辰，眼眉之间透着一股温柔娴雅。
美人，他向来喜欢。眼神痴痴，嘴唇微咧，淡化了孤梅冷月般的气质，两颊若轩轩朝霞。
他收回目光：“父亲不会生气，他说过，天下事尽在四方。”
少年见小厮还是不安，他补充道：“我们一路走来，也没有遇见秦月坡那儿的拦路人……”
不多时，又走进几人，显然是同他熟识，少年同他们寒暄几句，便结伴离去。
未曾露脸的玉鉴笑笑，看着清晨阳光下几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说：“江湖人让他们的子孙，穿上官服，进入庙堂。宣扬歪理邪说，腐化清明公正的官员。他们用几十年的时间摧毁掉朝廷原有的礼和法，建立如今的朝廷。”
玉鉴知晓此方世界过去的事，九尘对此并不惊讶。
她说的那些话，就像是刚来时，路过的那队官差，骨子里的欺软怕硬。领头的赵决明，能知道不归客栈的陈年旧事。他祖上，必定也有江湖中人。
九尘又想起昨晚身上有功德的男女，她回道：“如今真正的世家子弟，寒门学士脱掉乌纱，穿起便衣，到世间来。江湖反倒变成大家渴望的地方，朝堂变成了那些人的监狱。”
玉鉴递过杯酒：“尝尝，新酿的。”
九尘接过，一饮而尽。酒液入口很烈，过喉微凉，流到胃里又偏偏开始变暖。
酒里有过去的麦香和秋季的明朗，回味间仿佛看到了春天阶边的小花和雨后的青苔绿。
而杯口边是漫长的炎夏。
不同于客栈的平静，陆广白是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的，桃夭怯怯地看着不远处。
顺着她的视线，陆广白看见一位中年人抱着瘦弱的男孩悲呼：“谁来救救他，救救他啊……”
许多已经知晓大致情况的人窃窃私语，中年人身边空出一片。
“他今早就一直呕吐。”
“是瘟疫啊，他浑身滚烫。”
“这可怎么活啊……”
他们不知道是在可怜年纪轻轻染病的男孩，还是在悲叹无止尽的流亡中，毫无希望的前路。
陆广白见此，上前诊脉，他目光一亮，还有得救！
中年人敏感地捕捉到陆广白眼神的变化，他紧张地盯着陆广白，眼底燃起丝丝希望。
“我去采药，找人去附近寻一些干净的水回来。”
桃夭想跟着陆广白，但陆广白坚持让她留在城郊。桃夭拗不过他，便悄悄跟去。
而用全部银票为流民换了粮食的男女，并不知晓在他们离去后又生变故，他们在不归客栈悠悠转醒。
紫苑只觉浑身舒坦，心下宁静平和，她细细嗅了嗅：“商大哥，可曾闻到一股香气？”
商陆起身，微微晗首。他早就听说不归客栈神异非常，但只有真正到了以后，才知此处的不凡。
他们打理片刻便下楼，向玉鉴表明身份。男子名叫商陆，身旁紫苑，是他的妻子。
“前辈，我二人听闻不归客栈重出世间。前辈侠义，曾助江湖诸人。前来叨扰，还请见谅。”商陆拱手行礼，语气恭敬。
九尘抬眼，过去的玉鉴也曾满心热忱，帮助江湖人。
“玉鉴虽不出世数年，江湖仍然有着不归客栈的传说。”突如其来的稚嫩童音，自九尘脑海中响起，是方舟一号。
九尘尚未开口，被惊醒的零骄矜回道：“别吵。”
“不好意思，职业病。”方舟一号又遁入角落，不再说话。
玉鉴听罢，摆弄着右手腕的金色古铃：“什么事？”
“秦月坡之约后，有意角逐龙纹令主的江湖中人纷纷赶来。但出现几人，将前来赴约的人劝离。”商陆开口，语气古怪。
这“劝离”，必定不是什么光明手段。
果不其然，紫苑补充说：“前来的人被打断了经脉，半死不活。不久便传出几句话。”
她低低吟道：“狐面玉芙蓉，谁言路路通。拦道白头翁，不见过山龙。”
玉鉴微微直起脊背，身体前倾。这“过山龙”自然指的是前来赴约的江湖势力，拦路的三人想必就在前三句话里。
商陆接过话：“那三人中，一个是带着狐狸面具的女子，自号玉芙蓉。至于路路通，是江湖人对剑魔枫实的戏称。他习剑成魔，痴于剑道，行踪不定。”
他停顿片刻：“白头翁是名老者，为何得此名号，暂时不清楚有什么其他缘由。”
拦路人，怎么听着那么耳熟？九尘回忆一瞬，早上来的少年，提过他们。
他说未曾遇见？恐怕是遇到了，对方未曾动手。少年有何不同，让他们忌惮？
只有——他的身份，少年来自朝廷。三人极可能是京城派来，清扫龙纹令的夺取者，真是好算计。
玉鉴听罢，依旧一副懒散模样，不愿出去。
“宿主，冲鸭！送上门来的功德值！”方舟一号激动道。
九尘故意打趣方舟一号：“我什么都不会，上去送头？”
但却是上前对两者说道：“我随你们前去吧。”她正好试探自己体内的功德道基。
方舟一号见她答应，保证道：“我不会让宿主有事的，不然咱们一起完蛋。你体内有部分功德值，商店里的一次性武功体验都亮着，说明可兑换。”
实际上即使方舟一号自毁，也不会影响九尘分毫。九尘并不多说，怕打击他的积极性。
她神情悲悯，又对商陆说道：“我略懂些佛门功法，想前去超度故去的大侠。”
玉鉴不愿插手，看见两人面露犹豫：“只是探探，不会出事，回来再说。”
两人迟疑一瞬，点点头。九尘这才随他们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