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南门,越州繁华跃然眼前,夜幕尚未落下城中已恍如白昼,经过白天炙烤傍晚生机爆发,各式摊贩叫卖,扎纸竹器,彩石占风铎随风叮咚声如闻天籁,夜中的城市用繁华抚慰夏日的暑气,连城中河道的鱼也探头享受人世烟火。
大郎整理衣襟罢,在摊位前采买夏日水灵桃儿,一口下去汁水淌在舌根沿着食管流到胃中,口中弥漫着桃子芬芳。卖桃阿奶见大郎模样,忍不住笑盈盈多送几只。沿着水道寻着家客栈。
三层雕花木楼,门口“咸亨食肆”四字旌旗迎风舞动如招揽挥手。过了三人宽木桥宽敞大堂小厮迎来送往,处处美酒佳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小厮见生人进店拿抹布搓了手迎了上来,询问道:“郎君,打尖还住店?今日有上好的酒与新鲜鱼虾。”
大郎笑道:“你这店买卖着实好,还有空房否?”顺着台阶步入堂中。
“哎,郎君稍后,待我查查,查查。”小厮一时间咬不准,说罢小跑柜台问着掌柜。片刻掌柜迎了上来,见来人是个年轻郎君一身亮堂,无奈笑道抱拳致歉:“郎君,当真不巧,本店剩着三间房客人刚都住了进去,若是饿了请坐下歇息,今日菜色极好。”
听闻无房,大郎有些失落,罢罢手道:“谢掌柜美意,这天色我还再寻处地儿。”说完正要转身走,迎面进来伙人,大郎抬头看正是下午胡家七兄弟。
七人有说有笑,换下白日布甲套着汗衫,随意不羁,胡四眼尖,一见是大郎,上来说道:“正巧正巧,刚说起道长,竟又碰到。”
“下午这出闹剧,天色渐晚只好回城中住一宿明日启程,遇到各位也是缘分哉。”大郎笑着,掌柜一听相熟,上来说道:“郎君,这房均是这些郎君住了,若是方便凑合也是可行,本店房间宽敞,加床被褥也是方便。”
“道长可是住店?”胡一听掌柜说大郎住不着店,看着道。
也是不好意思,据实相告,几人一听相邀同住,大郎本想拒绝,几人甚是热情,便同着上楼。胡一道:“道长,委屈你与我们几人一间,那剩下两间房一间是娘子与侍女,一间是管事与小厮,剩下我们兄弟一间,挤挤凑合也是可以。”
上二楼转角便是,推开门房间是够宽敞,地上铺七床被子也显得拥挤,胡二笑着道:“地方小些,唤小二哥再拿床铺被。”
“无妨,我看靠窗位置极好,寻个坐垫便好,我打坐静息不占地儿。”说罢跨过联排被子走到床,解下画卷放下手中瓜果,支起窗户,声声丝竹叫卖声便传了进来。
“哈哈,道长当真是修行之人,之前我们见的皆是如此,我让小二哥打些水来先洗洗,难得今日住到城里,晚上一同出去快活快活。”胡一说完喊着小二打水去。
“各位也不必唤我道长,听着倒像是翁须辈,唤我滌尘便好。”大郎不是骄矜的人,下午与几人过招知其性格,扭扭捏捏反倒下成。
胡一引着小二提水进来,大郎正好一身汗,起身宽衣,众人道:“滌哥儿如此客气哥几个也不拘束,年轻轻轻一身道行可不浅,听娘子意思原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怕是孽缘罢。她巴不得大卸八块。”众人听罢哄笑。大郎拿起水桶旁巾帕清洁后,从画中拿出包袱换件赶紧汗衫,脏衣服便唤小厮拿去浆洗。众人也是见过世面,近距离看着大郎从画中取物也是啧啧称奇。
换罢衣物,大郎同胡家七兄弟下了楼,寻了张桌子叫些吃食,众人怕喝酒误事也就没点。大郎听众说起行伍之事听得甚是入迷,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大郎背后。
众人瞬间僵着不动,大郎好奇回头,见阿离带着陌陌瞪着眼睛看。心中想起那一掌,口中一急呛着。“好你个色胚子,竟跟踪我,说,是不是有非分企图。”坐身旁的胡四赶紧沏了杯水递与大郎,缓过来道:“今日出门真真没看黄历。”
“娘子,你说的那个轻薄鬼便是之前见过的郎君嘛,许久不见郎君愈发俊朗。”陌陌轻摇团扇娇笑着,阿离瞥了一眼后陌陌识相的闭嘴。
“劳娘子惦记,怎得,一同落座吧。”大郎一行是八人,店家拿两张八仙桌拼就,本就拥挤,这变相的逐客令。“好啊,你坐过去点。”不想阿离随口应下,心中却是懊悔,旁陌陌忙制止,都是男子多有不便。
阿离眉毛一挑,硬生生挤开胡四坐到大郎旁,道:“看什么,吃饭。”胡家兄弟面面相觑,无奈一笑低头吃饭不说话。
换回女装的阿离极美,月牙白银纹牡丹衫套着月胧纱,桃花长裤穿着荷粉绫罗裙,淡施胭脂头簪碧玉,小家碧玉邻家小妹应是如此。身上淡淡很是好闻。阿离坐下刻意贴着大郎,手臂上传来玉脂般触感犹如千百只蚂蚁从大郎心窝来回爬动。
大郎僵着,手中茶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阿离见他愣住心头一阵开心,侧目瞪了大郎一眼,对着胡家兄弟道:“快些吃,等会陪我出去走走,上虞镇上煞是冷清吓人,好容易越州城人多繁华。”
众人一头冷汗,下午已是被管事骂的狗血淋头,再出去,小命怕是不要了。还未等他们开口,大郎说道:“你这人怎如此胡闹,半刻不能安生。”
陌陌扇着扇子也想劝自家娘子莫要生事端,大郎一开口心中满是感激,胡家兄弟亦是。“要你管,你这轻薄鬼。哼。”
“能不能换个称呼,况我也只是无心,你何必揪着不放。”这个称呼要是大庭广众叫还要不要面子了,大郎只得小声道。
阿离听大郎求饶心情大好,慢悠悠喝着水,道:“不行,你说你这人,长成这样还轻薄女子,啧啧啧,当真无耻。”胡家兄弟差点没噎着,大郎相貌堂堂,在自家娘子眼中净是猥琐小人,着实好笑。大郎不与她争辩,淡淡说道:“前些日子听说城中出了采花贼,专挑好看的娘子下手,哥几个看阿离娘子这般,应是要小心罢。”说完目光引向侍女。
陌陌听了手中扇子应声落地,胡家兄弟知道大郎意思顺着话说:“滌哥儿,真的假的,这样猖獗。”
“可不是,陌陌,你晚上也莫要出去,要是一个不留神叫人拐去,失了清白还卖到山里给人做老婆哩。”大郎话是对陌陌讲眼神却看着阿离。“你莫要唬她,哪有那么多采花贼。”
“娘子,宁可仔细些,这些匪人哪会怜香惜玉。你说万一凶狠貌丑,脸上有刀疤脓疮的,咦…”陌陌越说越恶心,双手环抱说道,阿离一听筷子一扔道:“你说的真真恶心,吃不下了,走,回房,胡一待会送些吃食上来,你们几个晚上给我守好房门,哼。”估计是受不了脑补,阿离说罢飞一般逃上楼。
“兄弟当真高,这下子会安分些。”胡一笑着以茶代酒敬大郎,几个欢笑着继续谈着。吃完饭胡一去送吃食,大郎与几人有说有笑。
“胡三哥儿,下午那一记还疼否?”大郎那时下手没轻重,现在熟络不好意思问道。“着实,滌哥人,我们也算见过世面的,那些修道没你这身强体壮,若是近身格斗,一炷香时间保管打趴下。”胡三说道。
“你们说啥这样热闹。”胡一送完回来,关上房门。大郎继续道:“胡大哥,有活血药酒否,今日下手重了些给哥几个揉揉活血。”
胡一点点头,从行囊中找出递给大郎,他们军队出身,免不了伤筋动骨,时常备有药物。“宽了上衣趴下,走时看你扶着腰,怕是得治疗番,推气过宫活血化瘀,明儿保管轻松。”
胡一也不废话,直接一扯衣带,露出健壮腱子肉,躺在被子上道:“来吧。”大郎倒了些药酒在手上,揉搓生热后双手行云流水,胡一直喊舒坦。“滌哥儿,下个换我,那你一摔着实不轻。”胡三见胡一爽的魂都快飞,心下跃跃欲试。
“成,你那胳膊我给瞧瞧,不知伤的如何。”大郎笑道,手上功夫不减,胡三高兴的宽了衣,连裤子也解罢剩个绔裤,几人皆是男子倒也随意,突然门被打开,一声尖叫,众人看去,只见阿离带着陌陌。
房中几人宽了上衣,胡三更是剩下绔裤,大郎跨坐在胡一身上推拿,场面一时旖旎,阿离拿手遮住双眼,偷偷从指缝中看,道:“你们怎都不穿好衣裳。”胡四转身挡在众人面前道:“娘子也得敲个门,若是都裸着睡下…”
“停,说让你们值守人呢,你,到楼下去买个占风铎,哼。”阿离看胡四还穿着衣衫,说罢拉着陌陌逃似的走了,连门都不关。胡四无奈关门去买,众人不受影响继续推拿说笑。
“刚才听你家娘子说上虞冷清古怪?”大郎一边推拿一边问道。胡三趴在胡一旁,细想道:“的确古怪,镇上的人怪的很,一个个木讷眼神呆滞,连街上都飘着股馊味。”听积庆说上虞甚是繁华,虽地方不大也是个热闹。
“三哥儿说的是,我家娘子前几日祭拜先生小住几日,镇上不仅味道难闻,人也如木偶般,若不是还会开口,道是见了鬼呢。”胡一说完,转过头看着大郎:“莫不是滌哥也要去?”
“先到道墟,再转上虞办些事。”大郎嘴上说着心中却是疑问,具体得到了方才知晓。胡三抱怨该换人,胡六也等着。胡一见话题尴尬,于是问道:“滌哥儿,你年轻,不知师从何处?”
“一介散人。”
“我还道是十二派的高徒咧,对吧。”胡一看着胡三说道。胡六插话道:“我看滌哥用的像极了幽冥宗的功法。”
“幽冥宗又是啥?”
“兄弟,你当真是个修道之人?这都不知道?”六人皆奇怪,大郎不清楚宗派。
大郎点头。“这世间有十二大修行门派,分为天地人三类四派。这幽冥宗、禅宗、气宗、药宗为天;钟鼎山、昆仑山、玉虚山、宸落山为地;阴阳教、明教、苗教、水教为人。这十二门派虽在名山大川,但素日也不与生人打交道,我们也算行伍中见识过幽冥宗唤灵御鬼之术,同兄弟一般。”胡一慢慢讲与大郎听,虽知道凡间也有修行之人,多半渡不了天劫魂灵下到地府,只要不作奸犯科冥府也判不了刑法,送入轮回上三道。
大郎又问道:“那各位兄弟可见如我一般模样的人,实不相瞒,我与舍弟失散,正到处找寻。”众人摇摇头,胡七深思片刻道:“好像,在兰州碰到过,只是那人包着头纱也看不真切。”本来只是无心一问,想不到胡七说见过,大郎心头一紧,手上一用劲,胡一啊呦啊呦叫。
大郎收起心中兴奋,连声致歉,不过这越州离兰州可是遥远,可是有消息总比杳无音讯来得好。
这一晚众人谈天说地到深夜才睡下,大郎坐窗看星空静静发呆,不知二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