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将今日所见所闻讲与五郎听,宋贞氏本就是柳清溪害死,对于她最终死活其实心中也有底,借了大郎手除之也算报仇。同时大郎给五郎分析,经此一事宋家势必会崛起,所以若他心中有斗志,应该寻机会再回宋家,这才是最重要。
两人说的晚,大郎计划明日早起赶往鄞州,这头换了伤药早早打坐调息,积庆替他准备物什,尤其是衣服,平日里直裰襕衫怕是骑马不便,故捡宽松方便的交领广袖罗衫,还有伤药棉布,每次出去总是担心,这次给他备足也放心些。
第二日早,大郎晨起洗罢脸,换了身靛蓝纹云罗衫,将积庆准备衣物放到离别中,看两人还在休息,便轻手轻脚出门,骑上赤兔便往鄞州赶。
待到夜晚时分才至鄞州城,寻着食肆住店歇息补给一夜后,第二日顺官道东行,申时过明州,沿途地势平坦能眺望,村庄镇市零落,直至戍时到凤凰镇落脚,待到明日打听中山洲情况,再做打算。
大郎见旌旗上纹莲花标志,食肆名儿雅致,小二在门口洒水清扫准备打烊,见大郎牵着马便笑脸迎了上来,问着安接过缰绳道:“郎君可是要住店?”
“是哩,还有房否?”
“有有,郎君您请进店,小的这将马带到马厩便来招呼。”说着作势将大郎送进店内,自己牵着马往后院马厩去。现在客栈皆有马厩方便往来商旅停泊,大郎进店打量四周,不一会小二从后院进来,手持抹布同大郎道:“郎君,请随我来。”
大郎点头,小二引领到二楼客房,进房点上蜡烛,又从茶壶沏好茶,弯腰道:“郎君,可要准备吃食,我们这虽是镇,人也不多,马上到宵禁,外头估摸也没吃食了。”
大郎盘腿坐罢说:“不必麻烦,路上已经用过,你给马多喂些草料。”说着从衣袖中拿出十文钱,小二见此笑着收下,大郎又说:“小二哥若是方便,可否打听些事?”
小二堆着笑脸,将抹布搭到肩上,搓着手说:“郎君请问。”
“这凤凰镇再往东可是中山洲?”
“是哩,到了东面何家村,坐船行八九里便是中山洲。”小二指着东面方向说着。
“那小二哥可知道普陀山在中山洲何处?”
“普陀?郎君原是要去朝拜菩萨哩,您到了中山洲往南面走,到渔港村,坐船便可到普陀岛上,岛上法雨寺传闻菩萨显灵过,故香火鼎盛,前往的香客也是络绎不绝,您明日已时出发的话,傍晚时分便能到。”
看来前往普陀山的路倒是不难找,如何到往菩萨感应道场,倒是个问题,大郎道知道,小二见不再打扰,后退关门便出去喂马。
大郎从离别中取出些水果,吃罢宽衣便歇息。
翌日晨起见外头阴沉不见阳光,想来必有暴雨,收拾罢物什带着离别,下楼欲结账离去,到后院看小二挑着青草饲料喂着马厩的几匹马,大郎见他做事认真,便站着看也不出声,直到他喂完马转身见大郎,放下手中竹篮,搓着手上来问安。
“郎君起的这样早,可用过点心?若是没有大堂稍后,小的去端来。”
“不用,我见天色不好,早些启程免得遇到暴雨就麻烦。”
小二看天色的确不好,这季节海上容易起风暴,且一刮便是好几日,点着头便为大郎牵马,忽然听见大堂有人喊道:“人呢?掌柜伙计呢?”
唤着声音深厚有力,觉得不像打尖住店客,小二听着稍稍蹙眉这头请大郎稍后,小跑着回大堂。大郎左右不耽误几刻钟,遂也回大堂看看怎么回事。
见五位身穿衙役装扮的人提手刀,面色凶恶四处张望,看小二掌柜应声出来,问道:“掌柜的,且问你,昨日可有生人住店,唤来我们盘问盘问。”
大郎听罢心想着定是出事,不然不会来店家寻生人。掌柜作揖后到柜台翻看记录,便同小二道:“昨日住店应是六位,小乙子,你去敲门将几位郎君唤来。”小二应着,回头便想回院中找大郎,不想大郎掀开帘子从后院过来,赔笑说道:“实在抱歉,郎君,这几位官人唤您问话哩。”
当头衙役见来者着衫面容俊朗,脸色缓和不少,喝声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快快细细讲来。”大郎看他不似存心为难,定是镇上出事,也不转弯抹角,双手施礼罢,回:“这位官人,我乃越州人士,前往中山洲普陀的香客,昨夜到镇上见店家还未打烊,便停泊一夜,不知镇上发生何事?”
“发生何事你无需知道,我问你,你一夜可都在房中?有无人证?”当头衙役搬了条长凳,怀抱手刀坐在门口,身后四位呈八字状戍守。大郎摇摇头,“我只身一人,未曾外出,也无人为证。”
“我便是他人证,这位郎君一夜在屋内不曾外出。”大郎这头刚说罢,便听见楼上传来声音,同衙役望去,只见小二引着五人下楼,为首的男子约二十出头,身穿宝蓝水波纹襕衫,束墨黑银线祥云纹腰带,佩香囊羊脂玉玦,面若冠玉英姿潇洒,后跟四人年级稍长,仆役护卫装束。
当头见来人非富即贵,起身道:“这位郎君,何以见得他未出门。”
“昨日他刚到店门时我从窗口望到,他从西边而来身上满是尘土想必是明州赶路过来,后与小二一道上楼住在隔壁,他若出门我们必定听得到动静。”男子轻摇纸扇,身后小厮立马将长凳放他屁股下伺候坐下,大郎见他应是官家衙内、公子,同他相视点头致意。
“若此,那我知晓,敢问郎君来自何地又是来镇上何事?”衙役听男子为大郎作证便不再细究,走到男子旁恭恭敬敬问着。男子笑着右手略动,身旁小厮便近到衙役旁,附耳说了些话,又从胸口衣襟处拿出枚令牌遮掩着给衙役看到,看罢大郎见他双眼放光,神色紧张不住点头嘴中说明白明白,对男子又施礼,后退几步欲走,又被叫住。
“究竟发生何事?”身旁小厮递茶扇扇,饶有兴趣问着。
“回郎君,小的李三炮是本镇捕头,昨夜本地一富商家的郎君惨死家中,上头令我四处问问有无生人,这才来店里盘问。”
“惨死,怎个死法?”男子听着有趣,要求详细回答。
李三炮抹了额头汗水,抱拳回话:“那男子在家中卧房里被人拦腰斩断,尸身分做两段,且伤口极为平整,仵作道是高手所为,我们镇皆是平头,哪里来的高手,故盘查镇上生人。”
“伤口极为平整?还是拦腰斩断?”大郎听着一时间来了兴趣,走近过来,说罢沉思。衙役连道是,转头看向凳上男子。
“那这富商儿子可与人结怨,能下此重手必有深仇大恨吧?江湖中人没个原委断不会动手杀死平民。”男子浅饮几口茶递给小厮,手肘依桌扶额道。
想必镇上太平鲜有案件,又是这种手法残忍,往高手作案也是对的,只是动机便不成立。衙役唯唯诺诺,男子见他这样,道:“左右无事,不如同你们往案发现场瞧瞧,说不定还能帮些忙。”
大郎看天气着实不好,便同衙役道:“李大哥,这头天气不好,可否放行?”
“见谅见谅,县令大人发了话封闭来往通道,只怕是不行,毕竟出这样大案子,处理不好会惹起民众恐慌。”李三炮连道抱歉,低声道。大郎心想这下便走不了,心中想不如同去,最坏打算唤来亡灵破开案子,否则干耗也不是事。
“如此,我也不为难李大哥,可否带我同去?”
李三炮面露难色,看向座上男子,欲言又止,男子道:“也好,多个人多份力,若是破案也好撤去戍守方便往来。”男子发话他便松了口气,领着几人往富商家去。
大郎跟在几人后头,细细打量那男子,这人跟着仆役,连衙差都毕恭毕敬,来头着实不小,况看他身后两小厮走路脚步轻盈,动作流畅,举手投足间便是气势,想来是护卫。男子唤着旁人,小声附耳道:“你看他是否功夫在身?”
“还不能确定,看他身材不像习武之人,手掌虎口皆没有老茧,但浑身散发气势非文人书生,还有种可能便是...”小厮轻声说,大郎耳力极好听得清楚,想不到眼力很毒,不过大郎心中也知道这男子是公爵王侯之子,否则近侍断不会唤他公子,这下言行中更要注意莫得罪他。
几人各怀心思,李三炮将人领到一处宅院,地处镇边四周树林相环红瓦兽角,高挂李府匾额,还未进门便觉富甲一方。门口亦是站着几衙役,见李三炮带人同来,持刀抱拳道:“炮哥。”
李三炮点头,转身请男子进门,跨过门栏迎面是四角庭院芳草鲜美,东南角假山池塘听得潜鳞嬉戏。过正堂到后院,戍守的衙役更多,府中小厮丫鬟战战兢兢待在屋外或低头不语或扶自家主人。李三炮同锦衣老者讲罢几句,领着男子大郎进了屋内。
一进门血腥气迎面而来,便看见尸身穿白色内衫,上身同下身异处,腹腔内肠子肾铺了一地,天气热更有腐烂气,男子倒是掩面不惧,旁小厮从胸口取出一方湖蓝巾帕替他围上,近身查看。
“看尸体僵硬,尸斑程度应该是昨夜子时前后,伤口平整没有锯齿,此人刀法极快内力极高,否则不可能将人骨头都切的如此平滑,死因便是这,屋内没有打斗痕迹,不过看死者面色惊恐,尸体没有其他伤痕,想来两人可能相识;死状凄惨,深仇大恨,你可以从死者人际关系入手调查,看看最近与何人有来往。”男子细细查看现场,分析着同李三炮说道。
“死者家属可在?”
“在在在,门口那两人便是死者爹娘,他是家中独子。”
几人出了门,看那两位老者面色凄惨,伤心欲绝,看到李三炮抱拳请求为儿子找出凶手,男子上前,解下面上巾帕对老翁道:“眼下还不是伤心时,我且问你,你家郎君最近可与人结怨?”
老者看眼前男子年轻相貌俊朗,又看衣饰华贵,抱拳同他道:“这位郎君,我家小儿虽顽劣,喜风月场,但心不坏,怎么可能与其他有深仇大恨。”
“是哩是哩,还请几位官人找出凶手,替我儿伸冤。”旁妇人被丫鬟搀扶掩面而泣,大郎看两人也问不出什么,看他家中小厮,便看他们正问询,自顾自寻了个年轻小厮,低声问:“你家郎君可有相好?”
小厮看大郎是同李三炮一道来,心想许是官差,趁他们忙着问案,低声同大郎说:“郎君不少姘头相好,近来同镇上的寡妇来往有些亲密。”
“寡妇?”
“是哩,约莫是前个月新丧的,模样有些俏丽,也有几分姿色,我记得叫顾四娘,夫家镇上的绸缎庄,不过听闻前几月便经营不善,打算盘出去哩。”
“那她丈夫怎么死的?”
“听闻是海边钓鱼,叫海浪卷了去,找了许久都未找到尸身,立了衣冠冢发丧的。”
大郎听罢点点头,又问了什么无关痛痒的事,看几人问询差不离,便同他们一道出了李府,李三炮还要回县衙回禀,便不送他们回客栈,只是嘱咐安全,大郎几人回客栈,小二便迎上来,男子转身对大郎讲:“今日之事还给兄台不便。”
“哪里的话,还是亏兄台作证,否则也不知怎么同衙役讲。”
“方便的话可否坐下说会话,我见你气宇非凡,心下欲结识。”男子放下折扇,走在靠窗位置坐下,大郎也顺着坐到他对面。
大郎抱拳笑着:“兄台莫要恭维,我唤滌尘,家中行伍老大,不知兄台名讳?”
“滌兄,你可唤我乌祉祁。”
“乌,倒是少见姓氏,祁兄,我便这样称呼罢。”大郎左右不认识朝堂中人,两人抱拳相视,礼罢听乌祉祁问道:“滌兄,方才在李府见你询问小厮,可有发现?”
这人倒是厉害,竟还能如此仔细,大郎便将小厮讲的重复一遍,静静看着他神情,看他这般胸有成竹,两人随意聊着越城风土,外头霎时间风云变色,雷声轰鸣,倾盆大雨唰的击打墙壁瓦片,大郎见此,便同乌祉祁互道安好上楼回房。
看大郎上楼,乌祉祁旁小厮恭敬的俯身,在他耳畔说:“滌,也不是姓氏,多半是道号,想来不差,公子可要结识?”
“还不知实力如何,明年各大门派排名,眼下便是缺能人异士,你仔细留意,必要可试探试探。”乌祉祁收回纸扇,同小厮说罢,也上楼休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