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安澜包了些剩下的饭菜,让念云放到安府旁边的小巷子里。
这是她每天都会做的事,因为那个小巷子里,有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狗,安澜每次看见,总能想起自己的“雪团”来。
那是她两岁生日时娘亲送她的礼物——一条小白狗。可以说,娘亲走后的日子里,陪着她最多的就是雪团。但是八岁那年,她失去了它。
“娘亲,就是姐姐的狗咬了我,玥儿好痛啊”四岁的小姑娘抹着眼角几滴快要干了的泪,伸着胳膊哭诉,曦瑶安澜分明看见,那胳膊上浅浅的牙印几乎要褪去了。
但是在母亲眼里,那就是安澜纵容“恶犬”欺压妹妹的罪证,丝毫不顾是因为自己的女儿使劲揪狗尾巴才造成的。
安澜的申辩和声嘶力竭,被母亲的一句“把这条狗扔出府去”掩盖了,她第一次向母亲跪下,口不择言地请求母亲放过雪团,但母亲只是一副威严又慈爱的样子“恶犬伤人,母亲是为了澜儿你着想啊”。
那晚,父亲来看她,那些安慰的话、新奇的小礼物她都忘了,只记得一句“澜儿受委屈了,父亲也是身不由己啊。”雪团成了一条流浪狗,安澜的心也有一半跟着出了这个家。
安澜给雪团在巷子里搭了一个窝,每天去给它送吃的,她不能让安澜受委屈。
直到那天,她拿着家里剩下的半只烧鸡,却在一堆食物旁发现了雪团的尸体。而那旁边,落下了一条丝帕——分明属于安晴玥。
她把雪团埋了,又将丝帕收了起来,她不敢相信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竟有如此狠毒的心肠,对一条狗都要赶尽杀绝。这次她没有去找父亲,因为她知道父亲又会说出那四个字——身不由己。然后给她一些毫无意义的补偿。
就是这样的身不由己,让安澜身为嫡长女,却要拿妹妹挑剩下的首饰;让她每次佳节团聚,却都像个外人;让她明里暗里受尽了母亲和妹妹的排挤,却因为早已对父亲失望而无处诉苦,只得默默地在心里记上一笔。也是这样的身不由己,让父亲渐渐从一个四品官员,到了今天左都御史的位置。
安澜做过最大的报复,不过是让安晴玥失足落水,风寒几日罢了,却也因为脱不了干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过很快,就有更大的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半年。
安澜倒是每日里看书写字,观鱼赏花,偶尔对那两个人的恶意回击几句,倒是念云每日里急着想让自家小姐找个夫婿,整天劝安澜出府走走。
不过着急的不只是她,安夫人比她更急,本想着好不容易能让安澜名正言顺地做妾,不再碍眼了,如今却还得碍着主母的身份,给这个和自己互不待见的长女找夫家,还不能将刁难做得太明显,让别人议论,当真是一件难办的事。
安澜从前也一直不理解为何顾氏会对自己仿佛有天大仇恨一般,直到她看书上说“续弦见原配需行妾礼”这虽是百年后地下的事儿了,但是只要有安澜在一天,就似乎在提醒顾氏她不是原配,在曦瑶母亲跟前也是个妾,就会让她想起当初说愿进安府做妾的话,让她心里总记挂着这个字。只有看不见安澜了,才能眼不见心不烦,如果能让安澜受跟她一样的罪,那自然更好。
谅她也不敢将安家的嫡长女随便嫁了哪家做妾。安澜也就没放在心上,让她自己伤神吧。
一番梳妆,安澜又是第一个到了前厅准备用早膳。
“太后娘娘传消息来了,说中宫不可无主,想让自己的侄女继皇后之位。”早膳时,安清衡宣布了这样的消息。
太后是安清衡的长姐,侄女自然是说安澜与晴玥两人。
“那就让晴玥好好准备着吧,晴玥是先皇后表妹,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进了宫也可保地位稳固,再合适不过了。”安夫人几句话,就将安澜的资格剥夺了。可不是,这晴玥身上流着穆家和顾家两家的血。安澜虽有个做礼部尚书的外祖父,又哪里比得上先皇后的母家。
“母亲说的是,只是九个月前母亲可不是这么想的”安澜搅着碗里的粥,看了一眼顾氏怔住的表情,又接下去“可见母亲聪慧,更胜从前呐。”
九个月前选秀的旨意下来时,顾氏说的是“玥儿才14岁,性子闹腾些,若是进了宫惹恼了皇上就不好了。不若瑶儿稳妥,想必更能得皇上青睐。”一句话,就上升到家族安危,让安澜不得不答应。
看来,自己要抓紧了。安澜想着,喝完了最后一口粥。
穆家二小姐病了,还是重病。
安晴玥在后花园突然晕倒,大夫诊断说五脏皆有损伤,只怕命不久矣。老爷夫人私底下问原因,答曰中毒所致。大夫收了一笔重金,答应不将此事说出。毕竟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安家免不了引人猜忌。
谁下的毒、为何下毒,老爷夫人内心都有一番计较。
安澜也知道,她这事儿做得,动机有些明显。但是她不在乎,重要的是时间拿捏得准确,如今能进宫完成太后嘱托的人,只有她了。为了安家,父亲也不能、更不敢怪她,顾氏便更是了。父亲不是一直说身不由己吗,那这次,就还让他身不由己吧,顺便让嚣张了那么久得母亲也感受一下这滋味。
安澜拿出梳妆盒最底下的纸包,里面还有一点白色粉末。就是这用量,还是没把握好啊,她暗自感叹,之后倒进了茅厕。
不过倒是不枉她日日早起,第一个去前厅用早膳,才能在安晴玥碗里下毒。可惜了,这慢性的毒药本是要用一年的,从她知道自己要入宫选秀那日起。若不是母亲想让自己的女儿做皇后的心思表露得那么明显,她也不会加大药量让安晴玥提前倒下。
父亲母亲心里都怀疑又如何,他们没有证据。哪怕都笃定了又如何,他们不能揭发她。
这次,真是痛快。
圣旨下来了,册立安家嫡长女安澜为皇后,腊月十二大婚。
“澜儿真是好福气,本是要进宫当妃子的,如今直接是正宫了。”顾氏皮笑肉不笑,若有若无地提醒安澜那个她记挂了一辈子的事:续弦在原配面前只是妾。
安澜笑着抿了一口茶“都是母亲教导有方”,满意地看着顾氏的笑容僵在脸上。
“小姐,这件衣裳要带上吗?”念云拿着那件水色衣裳问安澜。
“带着吧,还是新衣呢。”即使已经放了一年了,总归一次还没上身儿呢。好在当时没听顾氏的话选了海棠红色。粉红是妾色,一国之母,岂有穿的道理。否则不是又可惜了一件衣裳。
大婚前一日晚上,安澜去看了妹妹。
她看着安晴玥面无血色的样子,又想起了她的雪团。
“妹妹真是受苦了,不过别怕,这苦,也受不了几天了。”
安晴玥挣扎着伸手指向安澜“我就知道,是你。”
安澜将一块蓝色的丝帕塞进她的手中,对于事实也毫不否认“妹妹别怪我,既然作恶了,总要有报应的,不是吗。况且能和雪团一样死于中毒,你该感到荣幸才是。”
说完她站起来,在床边踱了两步“再说,妹妹连我都斗不过,如何能去宫里和那些嫔妃们斗呢。姐姐这是在帮你啊。”
“我知道,你想去父亲母亲面前告发我,不过,诬陷皇后,可是死罪。你以为他们会为了你没剩几天的命得罪皇家吗?”自然不会,别说皇家,父亲甚至不会为了自己的长女得罪出身顾家的妻子。
床上的安晴玥瞪大了双眼,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看似一直忍气吞声的姐姐,内心竟是如此之深。
她的手慢慢松了,蓝色丝帕滑落下来,飘到了地上的炭盆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盖过了床上人的呼吸。
安澜头也不回地走了。
坐在十六人抬的花轿里,这是皇后才有的殊荣。
安澜凤冠霞帔,外面热闹非凡。皇帝大婚,普天同庆。
你代替了我的娘亲,做安家主母,那我便代替你的外甥女,母仪天下吧。
不过就是续弦罢了,地下的事,留到地下再说吧。顾氏想不开,安澜却能想得开。
也是这一天,安晴玥去世了。皇帝大婚,民间丧事从简。
这一天,安澜的笑,最是真心,皇帝见了,也是欢喜不已。
命运当真是一个轮回啊。
帝后和睦当真一片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