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抓伏羲琴,巨浪跌撞翻滚。海水咸冷针扎刺骨,呼啸耳鼻眼口乱钻,礁石猛然冲撞,金光昏眩脑中,隐约,有谁拉住了我。
醒来时,我睡在软炕上,换了月华襦裙,头上伤口也被白纱包裹妥当。窗外枯树枝丫,覆着薄薄雪花。阳光洒下来,一只黄莺树枝一扑腾,舞落纷纷雪白。屋内海棠红的三兽炭炉,袅袅吐着白烟,薰得人暖洋洋的,有些恍惚,不知是夏是冬。我摸着发疼的额头,猛一回神,自己不是被那个草包二殿下抓了吧?
门吱一声推开。
我急忙躺下假寐,手下悄一运力。
那人气息渐渐靠近,坐到我旁边。我小心脏扭毛巾似的,待那一双大手探上额头,我侧身一缩,左手猛一出拳,右掌鹰勾一击,却被对方紧紧扣住。
“小丫头,恩将仇报呀!”
我抬起头,手一瞬松了力:“大师兄!”
他放开我的手,搓了搓手掌。“你怎么下山了?”
我的呼吸随着屋内暖暖白烟袅袅拉长,眼中突然蓄了
泪,不知是激动了还是感动了。一时回了神,把爹派我下山找伏羲琴谱之事一一说了。
他轻咳一声,一袭玄衣起身,轻轻关上腊梅纹花的轩窗:“冷吗?”
我的手微微发汗,却点点头。
他侧身,半俯着拨了拨海棠红三兽炉内的炭火,突然抬头,凝神望着我。时光,与五年前我初见他那个傍晚重叠在一起,他站在太阴甸潺潺溪流旁,将我的星辰瓶收入怀中。
我环紧双臂,扯着衣袖,想问问那个星辰瓶他还留着吗。话到嘴边,竟道:“你——谁给我换的衣服?”
我咬紧嘴唇,侧过脸,真是疯了。
他愣了一瞬,手往前靠了一下,半路又停住,起身走出房间。
我涨红了脸,想解释句什么,终没说出口。手撑在额头,才发现伤口裂开了。
一清脆女声在外扣门:“姑娘,我进来了。”
一袭玫红纱丽捧着鸦青药盒进来,她年纪与我相仿,脸蛋黝黑,一双眼睛极大而明亮,右脸颊贴着一颗金沙,阳光下闪着光亮。
“我是绮丽罗。”她笑着坐到我身边,歪着头,望着我身上的月华衣噗呲一笑:“公子让我和你解释一下衣服的问题……”
我尴尬打呵呵:“自是姐姐你帮我…多谢。”
“可别谢我。”绮丽罗笑着摆手,一双大眼睛蝴蝶似的噗呲噗呲:“我家公子帮你的,你好好谢他。”
我的脸刷一下通红到耳根,绞着手指,低头配合着绮丽罗包扎伤口。
绮丽罗将一块调和好的鹅黄药膏贴在我额头,狡黠望我一眼,哀叹道:“你真得好好谢谢我们家公子,若海那****,他救你手都差点断了。”
我胸口猛一紧,一把抓住她:“严重吗?”
“严重。”绮丽罗又一声长叹:“右手算废了,大夫说筋脉俱损,武功全废,再不能使剑了。”
我胸口被铅铁紧紧压住,不至于吧!
绮丽罗噗呲一笑:“逗你的,公子武功盖世,怎么会受伤,就算受伤,他皮糙肉厚的,养几天就好了……”她大约意识到‘皮糙肉厚’一词不妥,呵呵一笑,连忙蒙了嘴。
“真的?”我将信将疑,望着绮丽罗那双水灵水灵的大眼睛。
“真的。”绮丽罗点点头。
我舒一口气,松开绮丽罗的衣袖。
“那你就不谢他了?”绮丽罗狡黠大眼睛又噗呲噗呲闪腾着翅膀。
“我——当然要谢的。”我心神未定,这丫头可真不是省油的灯。
绮丽罗啪一声盖上药盒,眼睛亮得像星星:“那你以身相许啰!”
我睁大眼睛:“啊!?”
“怎么,不愿意?”绮丽罗吐吐舌头:“想嫁我们家公子的女孩,可从漠河排到南海去了,还指不定轮得上你呢。”她将药盒抱在怀中,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等什么小仙女……”
我望向门外那袭玄衣,再听不清绮丽罗说些什么。
那身玄衣大摇大摆走进来:“阿罗你又在淘气。”
绮丽罗向那袭玄衣揖了一礼:“公子,我和星辰姑娘解闷呢,她说要好好谢你。”说着又附在主人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回眸顽皮一笑,兔子似的跳了出去。
看他气宇轩昂的模样,确实不像受了重伤,我心神安定下来,冲他笑道:“谢谢大师兄。”
他双手环在胸前,似乎打量着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半晌,道:“哦,怎么谢?”
绮丽罗刚才一定是悄悄跟他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话,我咳嗽一声打哈哈:“诶,星辰糊涂了,师兄妹之间,哪这么多客套呀!”
“救命之恩,你想就这样含混过去”他在房间踱步,那声音还是如磁石一般,触着我的神经。
“那你要我怎么谢。”我的脸不自觉又发红。
“脸这么红,不是真想‘以身相许’吧。”他双手环在胸前,气息靠近我。
我往里挪了挪。“嘿嘿,大师兄说笑了。”
他的气息又近离我一分:“我像在说笑吗?”
我又往里挪了挪打哈哈。
他一笑转过身,随风轻轻飘了句我没听清的话:“以身相许倒也甚好。”
我喜欢漠河的夜晚,北风虽寒裂,星辰却如穹庐铺天盖地,让人不觉感叹,宇宙之浩渺,人生之蜉蝣。
北方人爱喝烈酒,酒入喉火辣,整个胃都烧灼起来。老爹虽也喜酒,但我们平日所喝,不过松桂所酿的清淡小酒,如此烈酒,平生还真是头一次喝。大师兄说,北方天寒,喝两盅便不冷了。
我果真喝了两盅,周身滚烫起来。满天星辰摇曳,篝火升平。我双手捧着脸,满颊红晕,将伏羲琴架在膝上,抚了他离开不周山时我弹的那两首《高山》《流水》。这些年我一直用功这两首曲子,就是想再见他弹给他听,问问他我琴技可长进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璀蓝星光瓶,正是我第一次见他送他的礼物。
昏昏沉沉中,有人拥我入怀。过了很久,有很深的压抑沉入我耳中:“星辰,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
我头晕沉得厉害,觉那暖炉甚是舒服,又趴了上去。
第二天清晨,我的尖叫响彻了宵台小筑。
我竟睡在大师兄怀里,又换了身干净衣裳。
我急忙后退,双手捧着脸:“喝多了吗?喝多了吗?”
大师兄平静一笑:“你…再睡一会?”
他起身推门,又回望我一眼:“酒量太差,还是少喝为妙。”
他径直推门预出。我双手抓着被子,一阵莫名火气上涌:“你站住!”
他回眸:“又想问谁给你换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