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皇后细品咂舌,不得要领,揉了揉头:“嗯,那除了相声,还讲了什么别的不?”
宇文焕略想了想:“还讲了几句诗。”
“哦,什么诗?”
宇文焕站起身:“诗中说洛水神女。其形也,翩若惊鸿,婉如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宇文焕一口气将《洛神赋》里赞美女神之词背了个精光。李皇后奇道:“曾太师为何教你这首诗?”
“老师说,他年轻时钟情一位女神,就因不懂写情书而错过。他当年夸赞女孩美,只懂说什么情呀爱啊,漂亮啊。封顶就一句,啊!你是我的太阳!”宇文焕顿了一会,确定母亲认真在听:“老师说,当年他若能懂点翩若惊鸿,婉如游龙的形容,那女神早追到手了。老师劝说儿臣一定要学好文化,免得重蹈覆辙。”
李皇后揉揉太阳穴,柯师兄这些年竟还恶补了文化。不由又点头赞同他这套方法论——用追美女激发学渣的学习内驱力,柯师兄当真高明。
“母后,您在听吗?”
李皇后点点头:“曾太师还教了什么?”
宇文焕抿嘴想了一会:“哦,老师还教了儿臣一套课外运动,他说读书累了就运动,劳逸结合更科学。”
“有理。什么课外运动?”
宇文焕站起身左右四望:“母后可允儿臣展示一番。”
李皇后颔首示允。
宇文焕诡谲一笑,梨花桌前刷的收起一把象牙筷子卷进袖中,向李皇后躬身道:“那儿臣,真展示了?”
李皇后左手摊上:“好,请开始你的表演。”
宇文焕眼神凌冽一变,袖袍向后一挥,手中筷子刷刷刷射出,殿内女眷四面八方无不中招,云鬓瞬的多插上一根象牙筷。宫内一片惊叫,中筷宫女们先是大惊失色,近而发现是太子殿下大显神功,纵声拍掌欢呼。
宇文焕右手一收,随即向欢呼的宫女们挥手致意:“多谢多谢,献丑献丑。”
李皇后瞪起凤目,柔荑抽下横插在云鬓的象牙筷,冷哼一声,总算明白这野儿子怎么突然爱学习了。
“回禀母后,这是老师今天教的课外活动——筷子神功。”
“曾太师果真多才多艺,名不虚传。”李皇后压低声音:“焕儿,你就没发现曾太师和往日有什么不同?”
宇文焕凑近母亲:“儿臣窃以为,曾太师和往日就没有什么相同。”
李皇后深以为是,思我儿还是敏锐,但柯艾为何只身潜入大明宫还是探不出端倪。他入宫所谓何事?为何找上焕儿?他教焕儿背《洛神赋》,又隐着什么端倪?
李皇后正百思不得其解。宇文焕左手摸着下巴,露出捕快破案的神韵:“对了母后,老师有一事,尤为古怪。”
李皇后特别喜欢儿子这个表情,右手也摸着下巴与他对视。
宇文焕继续道:“老师最近,特别能吃。”
李皇后脑中电光火石一闪,莫非……
“母后您看,老师现在一早上能加三道餐,单今早就点了荷包里脊、葱爆牛柳、烤乳猪诸多硬菜。”宇文焕双眼闪闪发光:“老师每天上课必点烤乳猪,他说只皇宫吃得着这江香猪,只御厨张大柄烤得出这外焦里嫩的奶香气……”
“他说什么!”李皇后火石停顿,几乎肯定了猜想。
“额,他说只皇宫吃得着这江香猪,只御厨张大柄烤得出这外焦里嫩的奶香气……”
李皇后拊掌大笑:“这就对了。”
李皇后将宇文焕打发回东宫,急忙摆驾乾清宫。
李皇后摒去左右,忍不住大笑:“陛下你猜怎么着?这柯大侠原来是偷进宫混吃的。”
南帝手托着脱胎白瓷盖碗,嗤一口茶没稳住呛了肺,咳嗽道:“什么?”
李皇后上前给南帝揉揉背,将宇文焕的叙述一一说了。又道:“天下除了他,谁还能做出这般荒唐事?神龟侠三霸,排第二的就是口味霸道,陛下还记得吧?”
南帝隐着笑意连连摇头:“都一教护法了,还这般为老不尊。”
李皇后金丝手绢轻轻拭去南帝嘴角茶水:“所幸柯师兄平日只围着御膳房和东宫打转,并未留意我们。”
“嗯,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南帝皱起眉:“幼翎,我们还是早些打发他出宫。”
李皇后抿嘴一笑:“陛下说的是。”
次日,大明宫出了两件奇事。一是帝后同感风寒,双双系起面纱。二是御厨张大柄受圣命外调川地,研究西南美食,为美食界增砖添瓦。
由此连锁反映了第三件事,东书房的“曾太师”准备卷铺盖走人了。
东书房内,“曾太师”望着朝夕相处的小徒儿太子,依依生出几分不舍。然这微微几分不舍之情,又远不能与自己追逐美食的热情作比。
于是乎,清晨日出,书房东阁,“曾太师”如实摊牌,道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徒儿,其实为师,并不是曾太师。”
宇文焕饱嗝打了一半,一嗝直接嗝弹跳起来。柯艾这坦白一抖直接将宇文焕抖忐忑了。
柯艾双手揉了揉面皮:“徒儿,你很吃惊吗?”
宇文焕愤然退后:“很吃惊!”
柯艾双眼笑眯成一条线,从白瓷盘里抓起条油汪汪的肥鸡腿,殷勤塞在宇文焕手里:“吃惊不好,还是吃鸡!”
“老师,你没事跟我摊什么牌呀,太不负责任了!”
“额,你早知道了?”
宇文焕手舞足蹈,乱挥舞右手的肥鸡腿:“您高调成这样,我能不早知道吗?”
柯艾咦了一声:“我很高调吗?没有啊。”
“老师,这事啊,咋们当什么都没发生成不成,刚才您说的,我什么都没听见。来,您吃鸡腿。”宇文焕与这位“假太师”相处三月以来,颇为投契,从没觉得学习这么带劲,现下柯艾摊牌说他要走,宇文焕自是不肯。
柯艾撕咬下一口宇文焕递回的油鸡腿:“太子啊,天下无吃不光的鸡腿,也无不散会的宴席……”
宇文焕一听柯艾突然改口叫他太子,更是着了慌,双腿跳到柯艾腰上,一把抱住:“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不管您是谁,您永远都是我宇文焕的师父。”
宇文焕这话说得肺腑感人,小小的脸庞,大大的眼睛,窒息的拥抱,柯艾一口鸡腿哽住气管,咳得一片感动。
“徒…儿,咳咳,徒儿,快撒手,为师……我死啦!”
宇文焕猛的抽身一跳:“师父,你……窝屎啦?”
柯艾抽开身,揉着脖子猛咳了三声:“我是说,你再掐我就死啦!”
宇文焕抹了抹眼泪:“抱歉老师。情绪释放,情不自禁。”
柯艾抖了抖面皮,见宇文焕红着眼,哭得如此动情,心头不禁也动了感情。他活了四十八岁,虽然有过三段单相思的爱情,却从未享过子嗣之乐。这短短三月以来,与宇文焕朝夕相处,甚喜此子洒脱聪颖,不觉早已生出几分父子关切。
柯艾沉吟了一会,捋须道:“徒儿,我乃天机门大护法,神龟侠柯艾,你可愿正式拜我为师?”说着嘿嘿一笑,摸着下巴慢慢捻开,脸颊一揭,撕下一张人皮面具。
眼前之人眉清目秀,高鼻薄嘴,瞳仁灵动,虽然年过半百却焕发着少年意气。
宇文焕哇的一声,秒变迷弟。
“好害怕吗?”柯艾将人皮面具揉成一团。
“好有趣!”宇文焕满脸的崇拜,扑通跪地:“老师,我愿拜你为师!”
柯艾笑呵呵抚起宇文焕:“徒儿,你既拜我为师,为师理应送你一件见面礼。”
宇文焕眼睛精亮,嘿嘿暗笑,就等着您老这句话呢。
激动不过三秒,宇文焕精亮眼神就暗淡了。
因为柯艾郑重从怀里嗖出了件,一看就不咋郑重的礼物。——土黄草纸一卷!
宇文焕目瞪口呆。土黄草纸也便罢了,还粗糙发霉;粗糙发霉也便罢了,边角还全是破烂;边角破烂也便罢了,还一股蘑菇馊水味……
“师父,我不用出恭……”
“你不用出宫!为师要出宫了。”
“您老要出恭,草纸留着自用吧。”
“我要能用,还留给你作什么,来,拿着,此乃我天机门传世之宝——《玲珑天书》,上面武功兵法,可是无所不包。”
宇文焕一听是至宝,稍有犹豫,嫌弃拣起《玲珑天书》一角:“师父,这草纸是传世之宝?”
柯艾捻虚而笑:“当然。这《玲珑天书》可是你师祖呕心沥血撰下的高深秘籍,天下至宝,独一无二。”
宇文焕两个手指拈起草纸,风中一激荡,瞬间对自己素未谋面的师祖有了轮廓判断——爱好出恭,特长便秘。
“师父,这《玲珑天书》都破成这样,靠不靠谱?”
柯艾正色道:“历代这么多人,把天书翻破成这样都研究不出究竟,你说能不靠谱吗?”柯艾轻了轻嗓子,朝窗外一望:“那个,徒儿啊,你现下师也拜了,师父天书也传给你了,咋们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说罢轻功一展,造型一摆,扑窗优雅,白鹤一跃。
宇文焕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柯艾靴子:“师父,你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