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金甲蠓的时候,武由龙心里舒缓了很多,却也漾起了一份失落。武由龙不曾想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竟会是一位模样有些可亲的白发苍苍的老者。武由龙一直觉得,金甲蠓长得会像一个怪物。
金甲蠓坐在熊皮上,面前的木盘里,松鼠肉还没有吃完。金甲蠓抬着头望着眼前英姿勃发的后生。
“你说,你的父亲叫什么?”金甲蠓沙哑着嗓子朝武由龙喊。他的耳朵已经半聋,说话总是很大声。他没有完全听清武由龙刚才对他说的话。
“武由铭,住在野狼谷。”武由龙看着金甲蠓浑浊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武由龙感到很羞耻,自己竟然在和杀父仇人确认父亲的名字。接下来,武由龙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刀杀掉这个连站起来都很困难的老人吗?
“武由铭?也许我杀了他,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已经老了,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了,过去的事很多我都记不起了。”金甲蠓慢吞吞地说,声音低了些,沙哑的厉害,像是有一个脚上长刺的黑甲虫堵在他的嗓子里。金甲蠓低了头,伸手抓起木盘里剩的松鼠肉,继续说:“年轻人,让我把这些肉吃完吧。”
武由龙没说话,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金甲蠓慢慢吃着松鼠肉。金甲蠓把松鼠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送进嘴里,缓缓咀嚼着。他的牙齿已经所剩无几。
金甲蠓吃完了松鼠肉,只剩下空木盘。金甲蠓抬起头来,重新看着武由龙。
“谢谢你等了我这么久。”金甲蠓说。
武由龙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武由龙想离开这里,马上离开这里。
“年轻人,你已经杀了我的儿子们和孙子们。如果我曾经真的杀了你的父亲的话,你的仇也算报了吧。我无法再向你寻仇了,我已经是个跑不动的人了。”金甲蠓说着,从身后摸出一把精致的刀来。“我这把刀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不知道还够不够锋利。”金甲蠓从刀鞘里抽出刀来,刀刃闪过一道细细的白光。
武由龙身后的士兵上前挡在武由龙左右,紧握着腰上的刀。武由龙拨开他们。一霎之间,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金甲蠓已把刀进自己的胸口。
“看来这刀还能用。”金甲蠓望着武由龙,说道,接着,头低了下去,伏在胸口,没有了声息。
“再做完一件事情,我们就回野狼谷,跟母亲和妹妹团聚。”武由龙脚踩在河边的浅水里,用木桶提了水往岸上走着说。
小桑站在岸边,黑野马旁,望着武由龙。武由龙把水桶放在黑野马旁,从小桑手里接过用狼草绑成的刷子,在水桶里涮了,给黑野马刷起身子。
“如果找不到他呢?”小桑说。
“找得到。”武由龙停下手里的刷子,看着小桑说。
初春的时候,武由龙就派人去探查北山熊的下落了,现在已是盛夏,还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武由龙的计划是,金甲蠓已经消失了,再杀掉北山熊,然后把叔父武由蟒赶出野狼谷,他就可以和家人过安宁的日子了。
时间在无知无觉中流逝,秋末冬初的一天,骆鼠从外面赶回来,快步走进武由龙的屋里。
“有北山熊的消息了。”骆鼠站在门口,大喘着气,兴奋地说道。
武由龙从炉灶边猛地站了起来。小桑把骆鼠拉到炉灶边,让骆鼠坐下。
“你慢慢说。”小桑把一碗奶酒递给骆鼠,说。
骆鼠接过奶酒,咕咚咕咚灌了两口,仍难掩兴奋之情。
“起初听几个小部落的人说他们那里最近闹强盗,我也没太在意,后来跟他们闲聊的时候,听他们说,强盗的头目就叫北山熊。”骆鼠说。
“离这里有多远?”武由龙说。
“七八天的行程。”骆鼠说。
武由龙望望小桑和武由风,转回头,望着骆鼠。
“我们明天就出发。”武由龙说。
又是冬天。武由龙不喜欢冬天。去讨金甲蠓的时候是冬天,现在去找北山熊,又是冬天。
初冬的风还没有那么厉,但依旧寒冷。武由龙带着队伍又出发了。
骆鼠骑马与武由龙并驾而行。
“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武由龙问骆鼠。
骆鼠呵呵笑笑。
“现在就挺好的。”骆鼠说。
“不想着为族人报仇吗?”武由龙说。
骆鼠收拢了笑容,摇摇头。
“杀来杀去,早就不知道仇恨的源头了。是我们先生出的仇恨还是他们先生出的仇恨呢?”骆鼠说。
武由龙沉默着。骆鼠的仇恨已找不到尽头,而武由龙的仇恨还在眼前。
“等夺回野狼谷,我们一起过平静日子。”武由龙对骆鼠说。
“我等着那一天。”骆鼠笑着对武由龙说。
第七天的时候,武由龙已经能从遇到的人那里偶尔听到北山熊的名字。武由龙仿佛觉得北山熊就在自己身边,随时都会出现。
夜里,武由龙和战士们就地扎营。睡梦中,武由龙梦见小桑受辱的情景,惊醒过来,出了一身的汗。远处,森林的方向,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嚎声。武由龙回想着那头曾守护自己的狼,又安心地睡去。
越来越多关于北山熊的消息。但始终找不到北山熊的落脚之地。北山熊成了一个幻影,飘在武由龙的眼前。
一天傍晚,武由龙一行遇到一群围着篝火烤肉的人。武由龙的队伍扎营在他们不远处,收拾停当,天已薨黑。
“那是些什么人?”武由龙问骆鼠。
“大概是出来狩猎的。我去打探一下,说不定能听到北山熊的消息。”骆鼠望着那群人说。
“也好。”武由龙道。
骆鼠向那群人走去。
那群人停止交谈,看着走过来的骆鼠。
骆鼠走到那群人跟前,施了一礼,道:“我们出来打猎,在此扎营,向借把火用。”
“你们人不少啊?”其中一个问道。
骆鼠点头附和答应着。
“不知道这附近有你们这么大的部落。”另一个人说道。
“我们的部落离这儿还远。”骆鼠答道。
“打猎要跑这么远吗?”
“此处猎物多些。”骆鼠答。
一个人拿了一根木棍,在火堆里引了火,站起身来,把火把递给骆鼠。
“多谢。”骆鼠接过火把,弯腰施礼道。
“都是在外奔波之人,不必客气。”那人说道。
“还请问一下,诸位可是本地人吗?”骆鼠说。
“算是吧。”
“那能否向您打听一个人?”骆鼠说。
“什么人?”
“听说这片地界上有一个叫什么熊的强盗,是否是真的?”
“你问他做什么?”那人一愣,接着说道。
“我怕我们会遇到他惹上麻烦,毕竟我们是生人,对这里不熟悉。”骆鼠道。
“怕他抢你们吗?”
“正是,听说他很厉害。”
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哈哈大笑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骆鼠看到那人一脸的花白胡子,身体瘦长而健壮。
“我倒是想抢你们,可你们人太多了!”那人边大笑边说道。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在这寒冷的冬夜里,骆鼠竟惊出一身汗来。
“多有打扰!我们明天一早就走。”骆鼠深施一礼,说道。
“你倒是识礼数。”北山熊道,“你们的首领叫什么,可愿意跟我交个朋友?”
骆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道:“我们首领号为骆鼠。我可以去请他过来”
“好。”北山熊笑道。
骆鼠又施一礼,转身离开。
快到自己人那里的时候,骆鼠加快了脚步。
今晚过后,我们就回家了。骆鼠想到。
骆鼠把火把交给一人,快步走到武由龙跟前,俯身凑到武由龙耳边,紧张地有些气喘。
“北山熊!”骆鼠低声说道。
武由龙打了个激灵,一把抓起刀要站起来。骆鼠按住了武由龙的肩膀。
骆鼠带了一个人冒充首领去见北山熊。武由龙在夜色的掩护下,分兵绕到北山熊的另一侧向北山熊包围过去。
北山熊未来得及咽下嘴里嚼着的一块肉便成了囚徒,当他看见武由龙的时候,没有认出武由龙。七年间,马驹已长成高大的骏马了。
“强盗抢强盗,啊?”北山熊摇头冷笑道。
武由龙看着北山熊的脸。北山熊显得老了许多,但还是那副邪恶的样子。武由龙想起当年的情景,肺腑间堵着一口气。武由龙使劲全力一拳打在北山熊的脸上。北山熊踉跄着向后倒在地上。两名士兵抓着北山熊反绑着的胳膊又把他提起来。武由龙又是一拳。北山熊鼻子和嘴里流出血来。
“放了我,我的那些马你拿走。”北山熊说。
“认不出我是谁了吗?啊?你这疯狗!”武由龙对着北山熊的脸大叫着。
北山熊抬起头,盯着武由龙的脸。北山熊大笑起来。
“你小子还活着!找我报仇吗?”北山熊大吼道。
“你已经多活了很多时候了。”武由龙说。
“要把我喂狼吗?啊?你这狼都不吃的臭崽子。”北山熊吼道。
“拿你喂狼,我怕污了狼的肠胃。”武由龙道。
武由龙带着兵马离开的时候,北山熊还奄奄一息。北山熊没想到自己的下场。
武由龙砍掉了北山熊的两条胳膊,还割掉了他的男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