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这种东西有时候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可以说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
你想要验证它美丽且值得歌颂的方面,那它总是完美无瑕就像少女们洁白如玉的脚踝。反之若你想要考验它自私的负面的一边,那么它就会瞬间变成地狱之中血浆构筑的恶犬。
它永远有阴暗部分,就像我小时候那般向往英雄。直到长大了之后才发现,想要跨出那一步极其之困难,世界把性格磨合得平庸的同时,我失去了对命运露出獠牙的勇气。
“莜莜。”
那个男人又开始用这种恶心的语气叫我的名字。
这是一个乍一看普通到了极致的中年男人:简单的普通西装,没有完全刮干净的下巴,还有那几乎完全无神的黑眼圈,似乎都预示着这是一个不得志的父亲形象——倒是那深红色的领结总让我有一种回到小学看升红旗的错觉。
“莜莜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用尽量轻微的语气询问我。
并且依旧不解气氛。
“是不是还在生爸爸的气......”
我怎么敢生您的气呢?
恭恭敬敬的跪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之上,其实我的眉头是舒展的,面部从未有过的放松。是的,我不是一个那么容易生气的性格,除了在某个不领情的呆瓜面前的时候。
面前的男人是我的父亲,这一点可以从他对我的自称里看得出来。
“......莜莜......没有生气。”
我从牙齿缝中艰难的挤出那几个字,在这个人面前读出自己的小名,没有什么事情再比现在的情景更丢脸了,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从某个人那边讨回公道。
“你这个样子......”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似乎是想要露出生气的驾驶又最终没有办法狠下决定。
“你这样我也不好办,你还是赶紧起来吧。”
“你答应我的请求我就起来。”
我一动不动。
“可你一直都没说,要我怎么答应你呢?”
“你先答应,我就说。”
话题回到了半小时之前的状态,变成了一个死循环,仿佛再也没有办法脱离。
男人站在高脚木椅边上,好几次想要坐下去又站起来,他看着我露出浓浓的疑虑,似乎是没有想到我的无理取闹已经到了要和他一直闹下去的程度。
其实我也很乐意看见他这样的表情,有点痛苦,有点焦虑,又有点像想要表现的农村大白鹅。
简直可以说是讨喜至极,活像一个表演中的小丑。
我爱看他的局促,就像他可以利索应当抛弃我的母亲。
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没有一刻这么想要和我恢复关系,我也乐得看见他那滑稽的一面。
很可惜,我不能继续逗他。
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解决某个大麻烦的一意孤行。
“你给个范围吧。”
男人阴暗了片刻面容,就像在一瞬间考虑了很多很多。
“虽然我是鸿运集团的领导人,可你要知道我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我懂。”
“不,你不懂。”
男人终于是让自己的屁股挨上那把老木椅。
“整个组织虽然表面上看家大业大,开枝散叶,到处都是相关的义士能人。”
他叹了一口气。
“然而我们给予了那些强者们太多的权限,我们看似有主权之位,其实并无权柄之实。你看我好似风光,其实都是关节相同,相互制衡的结果。”
“您的意思是不要太过分?”
我抬头看他的眼睛,里面一片浑浊,依然和之前一般看不透彻。
我知道他不会完全对我放下戒备。
“......”
男人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点点头。
“是啊......不要太过分。”
“莜莜只是在为集团想出路。”
我依然跪在原地,冰凉的石质地板几乎已经变得微热。
“这并不是任性。”
又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自己并非在无理取闹。
“可你的解决方式......蛮不讲理。”
“只要达到目的,方式没有高低之分。”
“有道理。”
他将自己的身子完全靠在椅子之上,长满老茧的双掌不觉抚摸着那被抛光打磨得精致无比的扶手。
“莜莜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男人用手比了一个高度,大概有他面前的桌台一半的高度。
“我还记得我接替你爷爷工作去到外省和你们母女俩分开之前,你才这么高。”
“太久了,不记得了。”
“对你来说太久,可对我来说就像是昨天。”
他闭上眼睛。
“已经过去十二年了啊,我的时间简直就像是被偷走了一样。你知道么,穆莜莜。我一辈子都在为你爷爷赎罪,为他的梦想埋单。”
男人似乎有些难过。
斑驳的玻璃窗上似乎闪过那些在他的生命之中逝去的影子,让他好一阵子呆愣出神。
“当年我和我的大学舍友们分道扬镳,说到各自的去处时,我说其实这四年我开的玩笑并不是骗你们,我确实家缠万贯确实权钱皆有,所以你们的什么梦想什么感慨都和我没关系,明天你们各奔天涯,而我就要回老家去继承家业去了......”
他一边摇头一边笑。
“可那群小子直到最后也只是当我喝醉了,没有一个人相信。”
男人似乎是在自嘲一般。
“可谁知当年那些话又多豪迈,现在就有多后悔,又多痛苦。我不希望这种痛苦有一天要加诸在你的身上,哪怕你和我说你想要帮我。”
“......”
我没有说话,只是等着他的下文。
“年轻的时候许下诺言太简单,只因为你永远想不到余生永远被下了镣铐的痛苦。悲哀的事情绝不是做让自己痛苦的事情,而是这痛苦的过程竟然是你自己造下的孽。”
“您很不甘。”
我轻轻说。
“太不甘了啊。”
男人看向天花板。
“我只是做了一辈子打扫垃圾的活。”
“可现在打扫垃圾的活有人干了。”
我说。
“你又来了......”
他笑道。
“不是我。”
“那是谁?”
男人愣了。
我终于笑了。
“因为那是我的夫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