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向奈何桥的那一刻,清秋过去七百年的记忆便都随着忘川河水流走了。
她的元神被她的母亲九色仙狐锁在千年月光镜当中,度过了三百年的寂寞孤独的时光。
那三百年在对之前没有丝毫记忆的她的眼中,就是一千年。唯一幸运的是,在一千岁那年,尚未修成仙狐的清秋在月光镜当中躲过了妖狐千年之时必经的雷劫。
九色仙狐回到蓬莱之前,去万狼谷带回了清秋的躯壳,她离开的时候,留给城焕一副清秋的画像,和一把冰凌匕首。
清秋的狐身躯壳就存放在巨狼迷宫里面的那间她与城焕曾经相处的石室里,被城焕用法术封住,保存的完好无损,就跟她活着的时候一样。而月魄早在清秋死的那一瞬就永远留在了她的躯壳当中,只因清秋肉身未损,又被城焕保存完好,即使元神不在,肉体也依然活着,只是不能够醒来罢了。
九色仙狐将带回的清秋的躯壳也放入月光镜当中一并保存,因此清秋一直寻找的阴卷月魄就在千年月光镜当中。这也是城焕为何对她说另一个神卷与月光镜一起消失了的原因。
千年月光镜非同一般的镜子,它能够折射出镜子当中的内在,因此身处月光镜当中便能够看到折射出的神卷的内容。
清秋长日无聊,又不知道身处何处,便开始注意自己看见的内容,发现那上面尽是一些厉害的奇异玄术,似乎可以帮助自己逃离这个寒冷的地方,于是开始练习上面的法术。
九色仙狐能够洞悉千年月光镜当中的一切事情,自然知道清秋已经开始修炼上古神卷。九色仙狐深知清秋是顺应神卷降临妖界所生,自然与上古神卷之间有不可斩断的羁绊,清秋修炼神卷是顺应天意,无论如何逃避如何阻拦,都是无用的。
直到身为千年镜妖的香蕈因为迷恋凡界而无法继续守护月光镜,导致千年月光镜的守护灵界减弱,而那时清秋法力又恰恰增强数倍,她便趁此机会逃了出去,开始探寻自己的过去。
“若是有来生,我一定把这些都忘了。”清秋的确全部都忘记了,甚至连同这句话,所以她才会把当初拼了命想要忘记的东西再一点一点地重新找回来。
这应该就是宿命吧?
清秋感觉脸上传来一丝暖意,意识逐渐清晰过来,她好不容易把鳞儿告诉自己的一切都重新回忆起来了,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忘了自己从沈玉屏那里离开之后又走到了什么地方,似乎当时只是信步而行,毫无目的。
她张开双眼,看见璃珞坐在自己面前,突然有些迷惑。
璃珞正伸出手来,擦去她的泪水,她这才觉得,眼角有些冰冷。
即使没有了肉体,刺痛内心的伤感还是会使她流出泪水,这也许就是九尾狐的独特之处。
“璃珞……”清秋开口说话,突然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飘渺,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似乎这声音没有从她嘴里发出来,她看着璃珞只是望着自己,却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清秋忽然意识到,或许是自己神游了太久,没有躯壳收纳的三魂七魄都散漫了。
她集中精神,等到感觉自己恢复一些的时候,又道:“璃珞!”这一次,她的声音才有了真实的感觉。
她生怕这一次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哪知道竟是喊出了很大的一声“璃珞”,倒把璃珞给吓了一跳。
随即听到璃珞道:“你终于说得出话来了,我还以为你的魂魄真散了……”说完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清秋恍惚地从卧榻上坐起来,一眼便认出自己躺着的地方,就是那间曾经与城焕朝夕相处的石室。
她伸手拽住即将离开的璃珞,道:“是你带我回来的吗?”
璃珞冷冷地甩开她的手,道:“我只是遵从谷主的命令罢了。你与他缔结的契约,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清秋喃喃道:“是啊,我们之间是有过契约的,因此他总是能知道我身处何地……那么是他带我回到了这里?”
的确,城焕没有忘记清秋的话,而且他说过,只要是答应她的事,他就一定要做到。
清秋重新出现在城焕的面前,城焕自然是又惊又喜。可是因为这承诺,城焕只能与她形同陌路。
在离开月光镜之后清秋四处打探上古神卷的下落,屡屡凭借一己之力在妖界各个势力当中搜寻,使她时常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却仍旧不肯放弃。
只是阴卷就在千年月光镜当中,而阳卷就封在云雾桃源当中,这两卷神卷皆不在妖界,她又如何能寻得?
狼王见她如此,自然是不忍的,想要帮她找到上古神卷,却担心她通过上古之神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而更加难过,只好放出消息,让清秋以为上古神卷就在万狼谷当中,引得她前来。
这个法子不仅奏效,而且效果很好。清秋的注意力被引到万狼谷当中,便不会再去城焕不便涉及的势力当中碰壁,更使城焕有了很多与她接触的机会。
万狼谷当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古神卷,城焕为了不让清秋起疑,便展露自己上古神卷的法力,还在妖界散步种种传言,使清秋对此深信不疑。
清秋一心想要得到上古神卷,加上城焕过招之时不经意的承让,后来萧翊尘对九尾狐说那确实是神卷也不过是被狼王的障眼法骗过了。
狼王每次与九尾狐交手都会手下留情,但他表面上却表现出无情的样子,不让九尾狐看出自己是故意将她放过的。
因为九尾狐被狼王不小心用符咒击中,所以利用香蕈之后躲到人间养伤。狼王为了将九尾狐从人间引出来,故意让璃珞找到了洄阳镖局,上演了这么一出在民间运送上古神卷的戏码。
清秋不是没想过那些关于修炼上古神卷需要被辅助的话会是狼王散布出去的,她一开始只是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而到后来,因为记忆的丢失,只会觉得越来越乱,也就更加迫切的去寻找自己曾经抛弃的真相。
她因为与狼王之间的契约而重新回到万狼谷,却没有因此而回忆起自己的过往。
城焕与她重新回到朝夕相处的日子,却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物是人非,尽管站在同样的角落,看着同样的事物,清秋只会觉得陌生而已。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里布置的会像是闺房一样,自是不会想到这些东西便是自己精心布置起来的。
如今她再次看见这一切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心中百感交集。
“我想要把这些忘记,却在忘记之后去回忆,也许这就是我作为容器的宿命。可是他不一样,他拥有强大的力量,本来不会被这些命运所束缚的……”清秋慢慢站起来,“是我束缚着他,是我让他这般为难的。”
璃珞道:“你早就应该知道的。这几百年之间,他无时无刻不在守护着你……”
清秋走到梳妆镜的面前,怔怔地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光滑的镜面:“他一向如此心细,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有着保护的结界。可是有时候,保护也是一种束缚。”
清秋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忽然释怀地笑了:“既然我们相互束缚着,又何必继续纠缠下去呢?我早就该放手了,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她说罢,转身便走。
璃珞一怔,随即一闪身挡在她的前面,喊道:“他等了你这么久,就换来这样一个结果么?你以为自己能够一直逃避下去吗?这三百年的时间,还不够吗?”
“那么,”清秋蹙起眉头,两行泪水随即滑落,“换做你,会是怎样呢?”
从一开始就跟他站在对立面上,好不容易走在一起,两个部族之间却挑起了战争,这该如何在瞬息之间做出抉择?
经此一战,青丘尚未灭亡却是势力削减,万狼谷势力大增,城焕迟迟不吞掉青丘,原因自然是在于清秋。
他不想她再走一遍奈何桥。
“换做是我,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他的。”没有丝毫的犹豫,璃珞凝视着清秋的双目,斩钉截铁地道,“你以为你选择了城焕,但你仍旧徘徊于青丘国和万狼谷之间。你最终还是没能够做出选择,你只是一味地在逃避。”
清秋沉默片刻,道:“青丘国与万狼谷之间的战争是大势所趋,是不可避免的,我没办法选择。”
璃珞道:“若是没有战争呢?”
清秋道:“狐王一心想要一统妖界,怎么会……”说到此处,璃珞打断道:“如今狐王已死,你若是统领青丘国……”
清秋忽然发出一阵冷笑,道:“依你看来,狐王的死,是他咎由自取了?若是当初他一心想要与万狼谷修好,便不会有此一劫,而我也不会因此而死,青丘与万狼谷永世修好,然后一同妖界,是不是?”
璃珞刚要称是,却见清秋突然双手一合,随即捏出个法诀,对着璃珞一推,瞬息之间一座冰晶牢笼便将璃珞笼罩在内。
“只可惜,这都是你的美梦罢了。”清秋说罢,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