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二月节尚有两日，山林间，飞禽走兽褪了一身厚重毛皮，披了层层新绒，懒懒卧在各自窠臼洞穴中，只待两日后一声惊雷，飞跃奔腾。林中老树，装作昏昏沉沉，实则偷偷摸摸，抖掉满身枯枝，蓄足了力气，待平地一声雷，就拼了命地往上窜，枝叶舒张，张牙舞爪，非得把去年矮你的两寸争回来。
“咚咚咚”蒙了一张牛皮的鼓被敲得震天响，“堂庭山下，老时间，老地点，山神祭雷宴暨故事会准时开幕。”人模狗样游走林间，广而告之的正是迟言仙人，稚气未脱的少年郎，腰间扎一根绒绒皮带，所到之处，引得小兽纷纷探爪去摸那翘着的圆毛，无论顺着摸反着抚，那油光光的圆毛是这样的顺滑，小兽们纷纷沉醉了。
戌时一到，两侧石坛架起，四周草地或站或坐，或卧或躺，周遭树上或悬或挂，或吊或抱，皆是山神的子民。迟言缓行二位仙人立在石坛前，石坛中一块二丈高墨玉石被打磨成一座乌黑发亮的睡榻，后插一面旌旗，堂庭之神，旌旗下盘腿静坐，一脸庄严的便是我，堂庭山山神。
朝着石坛打一个响指，两侧石坛燃起熊熊烈火，四面一声惊叹“哦”，多少年了，怎么教都教不会，山神别说一个响指能点火，就是眼睛眨巴下崩掉一座山，他们也该习以为常才是，这一会儿“咦”一会儿“啊”的，反倒像是平时山神没什么能耐，苦练多时，终于在故事会开幕的时候会变了点魔术、耍了点把戏，太折煞我准备了一年的苦心了，我练了整整一年啊，才终于不需要迟言缓行走上前去慢吞吞点火了。
我朝迟言递了个眼色，他庄重地吹响去年才打败的一个千年河牛妖进贡的号角，全场肃穆。顿了两秒，缓行才从神游里醒过来，慌忙从皮兜里掏出个竹片快板，小短手一阵上下翻飞，噼里啪啦快板响彻山间，“这快板这么一打呀，别的先不说，咱们就先说说，东荒合虚那一场恶战。”教了多少遍，一定要把修行前的往生忘掉，这缓行还是一口别扭话，听得我脑中直冒出金黄焦香的煎饼果子，着实饿得慌，饿得慌。
低头看看座下，东林风啸寨虎寨主身后，两三小童抬着块冻鹿腿，西原莽原屯豺屯主身侧，厚厚一摞绵羊排，看得我口水潺潺，直往肚子里流。想几千年前，每百年召开这祭雷大会，说要进贡，一只走兽都见不着，枉我驱恶鹰赶毒蛇，保得这一方山林平安，虽虎照样吃鹿，豺继续欺羊，可终归是平衡的，宏观上是和谐的，可气的是，他们一个个都不理解我赶走他方来的奇兽猛禽的重要性，真真是太不知感恩了，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好在缓行想了个妙方，某日把酒对明月而明月照沟渠的郁闷之时，凑近前来，神秘兮兮地说“山神，您不是最会忽悠吗？给他们讲故事可好！”虽一个“忽悠”气煞我也，可这法子倒是生财之道，从此年年祭雷大会与故事会一同开，再也不愁那些进贡了。聪明如斯，聪明如斯啊！
我从榻上立起，清清喉咙。
“茫茫大荒之中，唯合虚山伫立，峰指九重天，地陷冥幽河，终年飞雪，不见绿意。山间恶蛟盘踞，自称山王，鸟兽踪迹杳无，更无人迹，甚为荒芜，荒芜，荒荒荒，芜芜芜。”
我拖长了音，右手在空中画着波浪，一直比划到远处去，只见前排那豪猪猪头随着手的比划，头一点一点，竟自也向右摆去，一个没坐稳，直接栽倒在地上，笨拙之状，不忍直视，愚笨如此，活该被吃。
“合虚山顶为一丈宽一丈长洞口，常年云雾缭绕，不辨其所，待到恶蛟山间腾跃之时，山峰化为千仞，遍布九重天各所，无处不及，一心避之，而终不得避。九重天上，天帝尊神、仙侍仙娥、真禽异兽避之不及。”
“唰唰”我又一个响指，地上冒出短短寸许荆棘，将众兽一刺，又缩回地下，惊得满座一跳，真真感受到我说的“避之不及，遭千刀贯心，万仞剐骨”，身临其境，百年进贡一次，便有如此真实故事一听，岂止是便宜，简直是太便宜了。
“堕入洞口，直坠幽幽合虚山谷，堪堪供恶蛟一餐。那恶蛟百年腾跃一次，即每百年食一次神仙，而其盘踞达一十二万年之久。”
想想，那恶蛟百年腾跃一次，就有神仙吃，我在这儿又练点火，又练长刺，不过吃点鹿腿羊排，忒憋屈了。
“天尊星渊驰六头战虎而来，咳咳，解释一下，不是六只老虎啊，六只老虎他骑也骑不了，大半时间倒要花在换坐骑上了，那奇兽是有六个头的老虎。”我看见虎寨主眼皮一跳，大概在想，怎么都是虎，人家这么霸气，他才一个头，让那帮小的们知道了自己原来实力有限，威严扫地，忙向我使了使眼色，示意我别在这六头战虎这儿继续描了，我回他一个凌厉眼色，两个眼神隔空交手，大战三个回合，终于他同意再加我一条鹿腿，成交。
“星渊天尊与恶蛟在洞口大战五百余年，昏天黑地，星云异象，洞口方圆百里黑云缭绕，任旁者不得近身。”我抚了抚脸颊，“插一句，星渊天尊是何许人物，那可是远古洪荒中集天地灵气凭空孕育而生的神尊。”又一个响指，睡榻前绽放一朵火花，绣球花般大小，迸出紫色的光焰，又引得一片惊叹。
“他纵使四五十万岁高龄，游走天地蛮荒，看尽无尽风景，白发飘飘，那张俊脸却如尘间二十男子，英俊倜傥书生一枚，不过，诸位可千万别让他儒雅外表迷惑，他使得一手好剑法，青冥剑一闪，魔君仓籍四分五散，观战仙娥醉倒一片。”我又朝着一向以风流著称的白猿王使一个眼色，他出价了，蟠桃黄桃各加一担，这也太小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