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雪花紧;冰凌倒耸,梅香飘。
热热闹闹的春节便在“噼里啪啦”的鞭炮与漫天绚丽的烟火中跨过。灵修之界,我总以每百年那道天雷计算;而在天界,时光缓缓地淌,如那滔滔星汉,陪在无言的子默身边,时光是怎样过的也就不再重要了。早就听说尘世生灵的红尘一遭在我们眼里不过昙花一现,来了才发觉,虽是昙花一现,却也是芬芳四溢的一现。
这短短十来天里,先是进宫的皇室家宴,再就是爹爹在家大开府门,迎来送往。我躲在自己的海棠轩,趴在半月门,看络绎不绝的人,虽都带着新年的喜气与笑意,那层皮子下的神色却是不同的,有的吹溜拍马、有的阿谀奉承、有的敬畏不前、也有的纯粹是友人的亲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精神气在里面,够我琢磨许久。
时不时也有亲王、大臣、将军在府邸大摆筵席,大哥二哥跟着爹爹去了,独留我在家陪娘念佛,这这这,这待遇实在天差地别。那厢的热闹我体会不到也就罢了,他们对的是热情好客的主家我对着是闭目念佛毫无表情的娘这也就是算了,最不能忍的是,他们大快朵颐,遍尝山珍海味,我却要跟着娘吃斋,大过年的我要吃斋!
这临时往船上一跃真是太不明智了,若知道尘世的短短几十年居然细致到每时每刻都在感受着,说什么我也要赖在司命家门口、蹲在他踩的祥云上,定要他给我派个好命运才行。现在说什么也是晚了,只能一边夹一筷子强做成鱼形状的豆腐皮,一边心里暗唱“手捧一个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用情到深处,恨不得流下泪来。
好在老天似乎还是有眼的,我那一直潜心问佛的娘居然还是看得到我生不如死的神情的,半年了,我头一次听见她这样关心我,道一声:“大正月的,让你这么憋着也够难受,明天上元节,晚上带上梓婵和几个小厮,上珞珈山看灯会去吧。”那滋味,仿佛那一筷子豆腐皮吃进去当真是红烧鱼似的满足。
巴巴地等到了又一个傍晚,晚霞把雪地染得如上灯一样红艳。我假惺惺地又请了请大哥二哥。大哥这几天周旋于各府千金之间,秋水都接得乏了,听说左丞相家的二小姐是爱慕他爱慕得要发疯的一个,刚巧爹爹上哪家拜年,左丞相也上哪家,还天天带着那二小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大哥被那二小姐缠得寸步难行,也烦了,今晚反而提出陪娘念佛。至于二哥,说要好好陪娘,还有那丫鬟吃汤圆,我分明见得爹爹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快要顶翻帽子了,吐吐舌头自己带上人走了,请也请过了,这下我可不再和你们客气了。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京畿四横八纵的宽敞街道,路肩与各府院墙上厚厚的积雪,被廊檐下的灯笼照红,红彤彤的满城,难怪有人说这真是幅太平盛世图。
东南角的珞珈山,白雪皑皑,此时远看却如一个雪美人,身上是红色绸带,从山脚向山上蔓延,横生出曼妙的花枝。
正元街上也是灯会,许多寻常人家的百姓也涌到这街上,那小孩子红扑扑的脸蛋被雪天冻得似红苹果,一手被父母牵着,另一手还举个糖葫芦,时不时咬一口,酸得直摇头,却忍不住还要继续咬一口。
轿子离正元街越来越远,来到珞珈山,却没有预料的冷清。山脚下已是各家花轿,马厩里匹匹好马不安分地甩动马尾。
珞珈山庙会只向三品之上文臣武将与皇亲开放,并且年轻男女无须避讳,这一点和皇帝伯伯的无为而治不言而合。于是家教较严的府里的千金大多也会在今天出来。
四个小厮在山脚轿子边候着,和其他人家的仆人喝喝小酒讲讲主家的八卦,很是惬意。梓婵扶着我,沿着那天悻悻而归的路往里走。
山路两侧,胖胖童子的石像里,一支支摇曳的花烛,将整个山路照亮,一片和暖的烛光在脚踝边氤氲开来。
越往上越亮堂、越往上越热闹。
到了半山腰,珞珈寺外环绕山腰一周的原木栈道上方,盏盏花灯次第开放,惟妙惟肖的腊梅冬雪、海棠夏荷在薄如蝉翼的花灯上同日开放,更兼灯芯里烧着的还有西域的香料,梅的清幽、桂的香甜、牡丹热烈、莲花淡雅,让你无须多看那灯上的花样,便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盏花灯。
沿着珞珈寺背后一条被烛光点亮的小路再往上走几百石阶,是珞珈寺的第二峰,这个峰头没有第一峰高,却是个被上天鬼斧神工削平的山头,也有传说是神魔大战时,神君一剑劈掉了山头,才成了现今的模样。
山顶有个圆形的池塘,汩汩淌出温热泉水,从一侧缓缓流向山下,于是沿着这池塘山泉的一道没有半点积雪,反而鸟语花香。温泉之中常年不败一塘莲。
池塘背后,一道锦屏竖立,上头两个小人儿,在山清水秀的星夜相见。
呀呀,姑娘姑娘,你在等什么人儿?
呀呀,公子公子,请莫要上前。
嗬嗬,姑娘姑娘,告诉我在等什么人儿?
哎哎,我在等心上人儿,他就从那皎皎星汉来。
哈哈,姑娘姑娘,我就是你那个心上人儿哟。
哎哎,公子公子,我怎知你就是那心上人。
咦?我可不已经在姑娘你心上么?
原是个讲俏皮话的皮影戏,我回头,难怪在这儿讲这样的俏皮话,原来从这儿抬头望去,星汉汤汤,满天灿灿。
我抚了抚胸前那颗乌色的鲛珠,定要变黑它,丢进那片浩瀚当中。我睁大眼睛,从下面向上看,想看透那片星河,看到河边子默的竹屋。
一步一步挪向前,冷不丁脚下一空,完了,这是要滚下几百级台阶下。腰肢被人一握,一抬头,一双英目正望向我,两道剑眉微微一拧,而后舒展。
“对不起,在下无理了。”他见我已站稳,便退到一旁。尘世间的人就是假客气,明明他帮了我的忙,还要这样谦逊。
我摇摇头,却不知该说什么,脸已经红了。梓婵握了握我的左臂,“奴婢代小姐谢谢公子,敢问贵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