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比赛的评判,也不是皇上或是什么司乐官说了算,而是爹爹提议的,朝中臣子五名,百姓中选了五名,一同评分。皇上认为这样甚是公平,最能体现与民同乐的宗旨,便允了。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恁先前的比赛再是激烈、表演再是精彩、才女再是多才,她们都是夺不了魁的,非但夺不了魁,连第二名也是夺不了的,因为第一第二必在我与公主之间。再说说那些参赛的,因为知道这一层,也没真想夺个魁,一些因为陪着我和公主乐乐,还有些只盼着能有点名气,回头找个好夫婿嫁了,于是场上也甚是和睦,只到了最后,公主对我剑拔弩张,也不知道是吃坏什么东西了,这气生了三个月都没消。
画比过了,虽然下头的评委们还没给个决定,但场面已变得紧张起来,接下来便是琴了。
公主不等我让,直接走到莲池旁已架好的琴边坐下,伸手抚琴,高山流水、一泻千里,流畅灵动,敢情她一直藏着一手、亦或是被这没来由的气憋坏了,琴艺上精进了得,将一曲《金枝玉叶》奏得满堂喝彩,观众直叫“好一个金枝玉叶,正是金枝玉叶弹《金枝玉叶》。”“曲如其人,人如其曲!”她从琴边回位置的时候,还气鼓鼓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她前世今生的大敌似的。
我顿了顿,从座位上起身,轻轻走到琴边,定了定神,安然坐下,像没看到她的怒目而视似的。
场边叽叽喳喳的声响不绝传入耳中,“郡主也挺像公主。”“郡主比公主还好看。”“不不不,公主毕竟是公主,哪儿是郡主能比的。”“傻了吧,名号而已,等皇上……”突然惊觉这不是一般场合,这些议论一时全断了。又不知哪个不识相的,却又有点嘴拙,“我觉得吧,还是那个山魅最好看……”座下只剩下嗤笑一片。
“叮”一声抚琴,山上山下都没了声响,众人都屏气凝神,不知不觉中,我这首曲子居然是真正压轴的节目,担当如此重任,并非我所想。
东海波浪滔滔,南天华光熠熠,东海鲛人颜姣好,南天上神姿勃发……我只看着眼前那两三朵莲,此刻合了花瓣歪在莲叶上休整。东海的惊涛骇浪我没见过,南天的紫霞青天我没见过,曾经那对爱恨交织、相爱相杀的鲛人与上神我也无缘得见,但我知晓那鲛人的泪珠,滚滚滴落,那公子的背弃,字字戳心,那是深入人心的传说。琴声呜咽,在场的女子眼噙泪珠,男子默默低头。
第一段孤单寂寥,远远的,从遥遥的京畿西北面,传来悠悠箫声,与我的琴声相闻,一唱一和,非但没有化解悲伤,反倒如隔空不见的恋人,更显断肠。
最后一个音符从琴上跳出,那箫声也断在西北面,空中飘下余音,缭绕数里。山谷间一片寂静。我站起身,向皇上行了个礼,安然地坐回座位上,这首《鲛人曲》,似乎能够打动所有的人,却没能打动公主,她愈发生气,那张号称全京畿最美的脸此刻却因生气而扭曲了。
她恨恨地盯着刚从琴声中惊醒,正在交头接耳的评委们。这首曲子又算什么呢?一万年,我听着娘亲弹起那《鲛人曲》如泣如诉,我的连她半分都赶不上,我的娘亲,不是这个吃斋念佛的娘亲,我真正的娘亲。
皇上催促了三回,让那些评委拟个今天比赛的排名出来,直到第三遍,作为发起人又是评委之首的司乐官才走上前,将一张长长的单子递给皇上。皇上捻着胡须,笑看单子一遍,脸上一片君主的慈祥笑容,我想,公主夺魁也是众望所归。
他召来司乐官,这赛事既是他的主意,这宣告结果的殊荣也应当他来,谁让他忙前忙后险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呢。他便禀了那吊人胃口的原则,从后到前地宣了一遍结果。虽说不过一场给人们茶余饭后谈资的赛事,无关前途,不知怎的,单子越往上,我越紧张,大概是山神不容玷污的自尊在作怪吧。
第三名都宣完了,就是缠着我大哥不放的左丞相的长女。还剩下全场的焦点。这司乐官倒真是吊人胃口的一把好手,他做出要读的样子,又顿了顿,恭恭敬敬地走上御前,将名单献给了皇上,“请皇上来揭晓花魁花落谁家。”
皇上仍旧带着节日乐呵呵的喜庆,接过名单,跳过了第二名,“花魁是……”怎的他也学会这吊胃口的恶习?“盼晴郡主!”
我听见耳边一片喝彩,四周似乎都亮了,居然是我,居然是我,虽知道不是第一也是个第二,却怎么都有些意外。那头,公主气白了脸,再也坐不下去,带着一群婢女和侍卫,分开将山路堵得严严实实的人群,直奔山脚而去。被侍卫排开的人面面相觑,场面又是一片尴尬的沉寂。
皇上却似乎没什么不高兴的地方,挥挥手,“花魁大赛就此落幕,寡人这个端午过得很开心。”四周百姓纷纷谢恩,也道自己无上荣幸。
皇上看着这些心怀感恩的子民,甚是满意地摆驾回宫。
爹爹走到我跟前,也没夸什么,只摸了摸我的头,道一声“回府,告诉你娘亲,也让她乐一乐。”一旁观战的大哥二哥喜气洋洋走了过来,冲我竖起大拇指,“本以为从此肃亲王府英明扫地,没想到你个小丫头还挺争气的。”这话说得,打他们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真是太坏了。
才刚回府,一道圣谕下来,明晚皇上在延年殿设家宴,邀请我们全家入宫,算是补端午的家宴。我看见爹爹绷了绷脸,接下旨,大哥脸色阴沉环视四周,却终也没有落到什么焦点上。二哥和我只是觉着气氛诡谲,却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稍稍显出不安。
“爹,不能去,定是鸿门宴,有去无回。”
爹爹拍了拍桌子,“去!有去有回的才叫鸿门宴。”
大哥愣在那里,咬了咬牙,“好!去就去!我这就去准备准备。”
我和二哥面面相觑,这怎么准备?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带着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