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榆木脑袋?”我恨恨地跺脚,不知道比这个纨绔子弟好多少倍,“人家懂乐曲会乐器识古物好身手,人家怎么就榆木脑袋了?”我一蹦三尺高,反倒把二哥给吓蒙了。他用折扇挡在我们之间,像是能躲过危险似的,“这样哎,你和他不是一面之缘吧,有好几面了吧?我倒没想到他长得一副榆木疙瘩的样子,这么多才多艺,刮目相看刮目相看,我这就去和爹爹说说。”说完就脚底一抹油地溜走了。
梓婵捏捏我的手臂,“郡主,你怎么同他这么熟了?”
“我……”总不能告诉她我和他还在天上飞了一个多时辰,咬咬牙,“猜的。”梓婵的脸抖了两抖,没说什么。
正元街上人来人往,进了宫反而很是冷清,我这才听说,昨天晚上的才女夺魁赛,原本皇上抱恙是不能参加的,但他坚持要去,而且一去就是从头到尾坐着,太医可没少花心思用参吊着,昨晚刚回宫便高烧不退,今天这顿家宴也定是耗费他不少元神。
我心里暗叹,这么多年的亲戚了,何必客气一顿端午饭呢,过去都过去了,何苦这样累了他自己?
宫中一片肃杀,高高的宫门上,几只乌鸦“嘎嘎”直叫,甚是喧闹,几个宫人们敲锣打鼓要将这带来厄运的鸟儿驱赶走。只能苦笑,哪里是这鸟儿带来厄运,它们只是逐着厄运而来。
延年殿里已张灯结彩,皇上抱病,能出席已是不错,远远看见他坐在主座上,一旁公主陪着,太子殿下居然立在高大屋檐下,向着我们的方向候着。轿子一停,我赶忙下轿,怎么有让太子殿下迎着的道理。只是爹爹和大哥走在我跟二哥的前头,我还扶着娘亲,也走不太快,只能慢慢挪到跟前,已经花去不少时间。太子殿下直直立在屋檐下,毫无不耐烦之意,见着了,很是客气地问爹爹一声好:“皇叔”引着大家伙儿入座。
昨日还精神气甚好的皇上,此时如换了个人、老了十岁,嘴唇干裂发白,面容浮肿,勉强坐正在桌边,一咳嗽起来还有公主给他抚前胸后背顺气。
皇后娘娘早些年驾鹤西去,此时他一个体病老父带一个孱弱儿子和一哭红了眼的女儿,再看桌子这边,娘亲虽和爹爹素来无话可说,这会儿却一齐端坐着,大哥二哥已二十来岁,尤其是大哥,饱读圣贤诗书、久经校场风霜,已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了,一旁我,平时也就跟公主打个平手吧,这会儿不知道她怎么像哭得要断气似的,难不成还为昨天输给我在生气?反正这一哭,气势上还不如我。
“我们举杯!”皇上吃力地拿起小酒杯,声音嘶哑,“难得家宴,为我们的孩子举杯!”手刚伸出来,一抖,酒杯落在桌上,碎了,溅了一堆瓷渣子,公主一反平常的娇惯模样,急急帮她父皇扫去身上的瓷片,生怕割了他。
那一声脆响,惊得大哥从位置上站起,双眼圆瞪,被爹爹一把拉下,速度快得对面的一家子似乎都没留意到。
“我这身体哟。”他苦笑,硬是让太子给他又斟了一杯酒,定要将这个碰杯完成,才安心地放下,自己并不动筷子,只一个劲吩咐我们别拘谨。
他夹了一块野鹌鹑腿放在爹爹的碗里,“寡人记得,小时候,你顶顶爱吃这个,不知道大了如何?”
我看到爹爹放在桌下的手握了握拳,笑着接道,“劳皇上费心,这么些年还记着,臣弟依然爱吃。”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寡人进来身体不如从前了,没记错就好,都是皇亲国戚,你是寡人最亲的弟弟,难怪寡人不会记错。”他顿了顿,“这白芦国上下,别说是鹌鹑腿,就是天鹅腿,你想要,也尽是你的。”
“臣弟不敢。”爹爹忙抱拳,“普天之下,皆是皇上的。”
“诶。”皇上忙摆手,“我时常教导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太子应景地低了低头,“这个国家能够国泰民安,都是因为贤弟辅佐,从前先皇在的时候,贤弟就时常给先皇好的意见;现在我在位这么多年,贤弟为平定边疆、安抚百姓、休养生息立下了汗马功劳,我这个身体哟,是不行了;有朝一日,若是不成器的儿子当了皇上,一定要让贤弟做摄政王,好好辅佐,不能让祖宗的基业断送在孽儿手里。”他好不容易说完这一大通话,咳了好几咳,我看着真揪心。
公主边替他捶着,边落泪。我终于看明白了,她现在还没心思为夺魁的事情哭。
皇上拍拍太子的手臂,“还不敬皇叔一杯。”
太子连忙听话地给爹爹斟酒,恭恭敬敬地仰头喝下满满一杯。
说是家宴,却客气极了,皇上一副活不过明天的虚弱态势,太子唯唯诺诺,公主哭得泣不成声,这家宴吃得我心里闷闷的,难受。
再看我这边,娘亲一言不发,爹爹对着皇上的临终托孤般的长篇大论,面色凝重,唯独二哥酒过三巡有些迷迷糊糊,行事大大咧咧,一直吵着要和皇上喝酒,被大哥从背后劈了一掌,直接趴在了桌上,被爹爹直骂,这才是不成器的儿子,太子明明是个好国君的苗子。
这场诡异而艰难的家宴进行了一个时辰,皇上脸上是掩不住的倦意,爹爹主动提出告辞,太子如释重负,将我们送出门外,目送我们一行上轿上马。
我从窗户里探头回望,皇上坐在位置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有些担心,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他?这个皇帝伯伯待人是很不错的,我心里觉得很可怜。但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吧。我摇摇头,这便是天神觉得凡人可怜的地方,生老病死,无一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刚出宫门,到了正元街上,宫墙上几个黑影从轿后翻了几个筋斗,消失在京畿鳞次栉比的房屋中。骑在马上的爹爹捋了捋胡子,眼神中先是一些闪烁,继而坚定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