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色大虫与众不同，皆说是瑞兽，我觊觎许久，不想今日虎王如此大方，心情又好了一好，靠近虎王那几欲落泪的脸，嗅了嗅，他扑通往地上一跪，长拜不起，“山——神——”还想逃跑，却吓瘫在地上的鸟兽纷纷叩首，齐拜“山神与天同寿！”在这山里几千年来，还从没有过这么扬眉吐气的时候，威武如我！
因使出幻境之术，那声音也就不同方才，低沉浑厚，如几十万年的老神，从堂庭山底升起，“然而，那常年和暖的潭水里，一尾幼小恶蛟沉在其中万年之久，吸尽斗神、恶蛟散落灵力，现今，正悄然腾起”一张口，西海之水喷涌而出，如瀑般倾下，吓得一众抱头鼠窜，到最后才发觉身上半点未湿，再抬头，墨玉睡榻上只有我一个人盘腿而坐，抿嘴微笑，闭口不言，如开始时一样。自觉今次的效果又比从前好了，眼神左右一瞟，发现迟言缓行竟左右瘫坐在地上，见得我眉头一拧，这才爬起身。
“今天故事就讲到这里，来来来，老规矩，生肉放中间，活鱼活虾丢进右边水潭，水果全部左边堆好，对对对，好嘞！”缓行指挥着，双腿还在发颤，这不都是说好的吗，怎的吓成这副模样，枉为我堂庭山神座下弟子，传出去羞煞人。
那虎寨主颤颤巍巍凑到我跟前，我心里一紧，难不成又反悔？这雪虎瑞兽我定是不会还回去的，拳头一捏，大不了打一架，我也是断断不肯还的。
“山神功力见长啊，本主，不不不，老夫，不不不，在下听了您三百年的故事，今次太太逼真了，带来了听觉视觉触觉三重美妙体验，真真是惊心动魄。”他拍着胸脯，惊心动魄是真，美妙体验大概就……我暗自有点悔了，最后一着如此大费周章，一来是想震震他们，愈发不像样了，我不端山神架子，他们现在连我坡前的金盏花也敢摘，那可是我栽的，虽然养法粗放了些，看着像野的，但那是我居所前头，他们都不该踏足半步；二来，也是想趁乱多敲他们些贡品，比如这雪虎，不就是他一吓顺手推给我的吗？如意算盘打得好，现在略略后悔，此举类似杀鸡取卵，今年吓着他们，下一回不来了可怎么办？这样想着，扯了只五彩山雉丢给他，“来，虎寨主压压惊，压压惊。”他连连“不敢”扭头就走，“呼”我松了口气，抚抚那雪虎的头。
老兽们脸上带些疲惫，大约已经过了经受这样惊惧的荒唐年纪，小兽们却兴高采烈，想来吓得越厉害，现在心里越惬意，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新异刺激”。有几个胆儿大的，路还走不成直道，屁颠儿屁颠儿连滚带爬地到了我跟前，“山神下次要讲个更好玩儿的故事，我让我爹多赏你点东西吃。”这话听着哪里不对，可我是什么人啊？我可是两万五千岁的堂庭山神啊，我哪能和这小屁孩儿计较，顶多变了几个毛毛虫沾在他们额头上，甩也甩不掉，慌慌张张哭哭啼啼找妈妈去了。
“你们俩又是怎么回事？这么没见识没胆识，丢死我的人了。”我点点正忙碌的迟言缓行，迟言低头点担子数，缓行手撑一个筐子，兀自望着迟言，那目光如春光，如秋水，我劈手一个橘子丢过去，正敲在他头上，如惊醒梦中人，迟言抬抬头，缓行慌张地忙起来，把个空筐子换到另一个空筐子上头来，换来换去，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实则什么正事也没干成，“问你们话呢。”
迟言，之所以叫迟言，就是因为他语速慢，紧张起来还结巴，缓行是个小胖墩，嘴倒是快，行动起来就……果不其然，缓行拉了拉急得一头汗反倒一个字儿蹦不出来的迟言，沉着道：“我们也跟着往地上一坐，大家才以为是真的，您看，这不给师父赢了头白老虎来了嘛？”
这一说也好像很有道理。
众人都散了，捏一个决，墨玉睡榻径自飞去堂庭山半山腰一个石洞中，上头，今日收到的贡品垒得层层高，飞的时候还左倾右斜，似要倒，这个死缓行，光会动嘴皮子，又把小的圆的放下面，大的方的放上头，教了多少年学不会，有辱师门，哎，我低头叹叹气。
一件月牙锦袍披上我的肩头，结结巴巴半天，“师，师，师父，天，冷！”迟言这孩子倒是个好心肠，行动派，想想下午让他游走山林宣读告示真是难为他了，不过我记得那会儿他并不结巴，这结巴也是时好时坏的，我狐疑地摸摸下巴，却禁不住他腰间那圆毛皮带的诱惑，也伸手虎摸两把，甚是满足，“师师师师师师”“父！”我听着揪心，帮他把另外一个字说了，省得心里没着没落的，他面上一红，那皮带从腰间解开，羞涩地在身后摇一摇，修行了这么久，连个尾巴都变不走，纵使是个行动派，愚钝到这个地步，又有什么用？我怎么收了这么个徒弟，一时又无颜见人。
迟言将那雪虎脖颈一捏，瑞兽如被定了身，他“嗨”一声就上了肩，三人一个转身，就到了半山腰的石洞前。外人看来这是条黑幽幽不见底的道，实则不过一道障眼法，直直走进去，如过了一道风镜，里面便是个洞府，一颗夜明珠，发出白日里一般的光芒，是五千年前在合虚之下捡着的，想想我那个时候身负重伤，走到半道还不忘捡个宝贝，也是挺醉心一件事。
“不，不，不不能不去吗？”迟言涨红了脸，憋出这么一句话。
“你都说了这么多不字了，答案定是不能啊。”我特特逗他，突然“噗”一声，伏在地上成了个狸猫，一个没忍住，我哈哈大笑，笑完心忧，这就是我带出来的修行了两千年的徒弟，唉……
缓行心疼不已地上前把那迟言捉在手里。我嘱咐他俩好生休息，明日卯时，青文鸟自堂庭山上过，我们得搭上它们才上得了合虚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