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初起的太阳刚刚打破夜间笼罩的黑暗,透着厚厚的云雾将一束微光撒向刚刚苏醒的北京城。学校的棵棵梧桐树也在静谧中渐渐开始释放氧气。
硚长晨突然坐起来。一群鸟儿从窗外飞过,划破苍穹,打破了清晨薄雾笼罩的宁静。
迷迷糊糊地扭头看了看沉睡中的室友,和自己昨天精心布置的窝,硚长晨才有了一些梦境中的真实感。
还未从懵醒中回神,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闹钟,6点20多了。想起今天要去军训,她一下子触到了兴奋点,冲下床开始收拾东西。
表盘上的分针一点点划过,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收好了行李并检查了四遍,确定自己没有漏带的东西了,才终于放下心来。
这就是M大的早上啊,真安静。
她撩开窗帘的一角,除了偶尔的风吹草动,世界仿佛静止般宁静。越看越奇怪,她眯上眼盯着桌子上的闹钟。
“......”
5点10分。
所以刚刚应该是...4点半。
硚长晨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下,赶快爬上床,眼前的苍白的天花板回归黑暗。
再一睁眼,硚长晨发现自己正坐在大巴车上。旁边是极速向后流动的树,和远处移动的风景。
就这样错过了M大的第一个清晨,硚长晨真想在心里把自己打一顿,她怎么还跳帧了,早上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旁边的彭不染正在翻手机,看了一眼仿佛宿醉刚醒的硚长晨,漫不经心地说:“你睡太死了,怎么叫都不醒。看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我们三个就连拖带抬得把你运上车了。”
“我也挺喜欢《记住我》。”彭不染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什么?”硚长晨还处于刚睡醒的迷茫状态中,根本没有多余心力来回忆自己每天说过的无数连大脑都没过的话。
彭不染她刷动态的手指渐渐慢了下来,“看见你的手机锁屏了。”
“噢...”
硚长晨被蓝天白云勾走的魂瞬间归位,她一下子来了精神,两眼放光地看着彭不染:“我真的无敌喜欢这部电影。我当时走在路上看的,看到最后边走边哭。”
彭不染被硚长晨突然闪动的眼神吓了一跳:“呃...你很喜欢看电影吗?”
硚长晨凑上去颇有兴致地说:“是啊是啊...我很喜欢自己一个人窝在那看电影看剧,然后哭哭笑笑,然后就开始无边际地胡思乱想起来。”
于是两人开始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除了何忆齐外,她已经很久没能这样和别人聊这些了。硚长晨莫名有一种很强烈的命运感,就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好像“被安排”出现在我们身边的人,一定有着某种特别的原因。
聊着聊着,彭不染说:“没有人可以给别人的人生或未来定性,人活着本来就不该只是看起来的那一种样子,那样太单薄了。”
“我理解的教育就是为了让我们在接触更多更丰富的知识中更清楚地认识了解然后完善自己,终究还是要以自己的方式度过一生。”硚长晨说,“所以我觉得你真的超极酷,没有被别人的看法左右,就这样毅然决然地像归零一样,由你自己掌控新的开始。”
彭不染看着硚长晨一脸灿烂崇拜的样子,莫名心里一阵暖空气在涌动。
“每个人都不该只活成被期待的样子。”她说。
硚长晨颇有感触的笑了:“就是!”
彭不染露出第一天看见硚长晨的那副面孔,拨开了那层仙似面纱,她的笑在硚长晨眼里变得更加干净。
“我也觉得,我们都活在寻找自我的路上。你比我厉害,我刚开始放下包袱重新启程,而你已经在路上了。”她说。
硚长晨的心仿佛被什么撩动了一样,心中被尘土掩盖在最柔软的地方埋藏最深的种子,第一次被别人感触到。种子太嫩太小了,突然一碰,还有几滴水流出,随着血液迅速上涌,从眼框里溢了出来。
“你好好啊...”
除了这句带着颤音的感动,她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话来形容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她的确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了三年,从高一开始,半年有了寻找自我的意识,花了半年才找到入口,光在起点兜兜转转的迷茫都用了一年,最后一年自我的飞跃耗尽的心酸眼泪更是不计其数。还好,现在的她,已经褪去了初入途上的迷茫和青涩,穿过了层层迷雾,让心中的自己变得愈发明朗而清晰。
“我觉得,生命中总会有一个人或一件东西让你看见心中自己的模样或想要成为的样子,然后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向她努力靠近,我们就是这样慢慢走向自我的吧。我高中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男生,因为他的不表达,我开始努力地从不擅言辞变得很敢表达,在种种大胆表达和灌输自我的过程中,我也愈发看得见自己。所以有时候我觉得自我表达或者是介绍不仅仅是为了让别人认识自己,也可以让自己一直记得最开始的自己。每一次的重复,都是一次重新了解深化自己的过程,都能再认识一个新一层的自己。”
彭不染笑了出来:“怪不得你傻也傻得这么理直气壮。”
她看着硚长晨眼睛里的笑,觉得她真的和泛泛表面看到的简单不太一样,有着金黄色灿烂的魔力。是她的豁然开朗,让她也豁然开朗了起来。
每个新生对于军训最盼望的就是最后一天的文艺汇演,毕竟有机会留给全校新生一个深刻而美好的第一加分印象,不少人从刚开始的第一天就辛苦筹划。
吃饭的时候,彭不染突然提议道:“诶!军训文艺汇演的时候我们组个小乐队吧,还能加综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不是挺喜欢唱歌,我可以弹贝斯给你伴奏。我们晨儿那么可爱,虽然傻是傻了点,也要学着打开自己了啊。”彭不染说着捏了捏硚长晨的脸。
“你会弹贝斯?这么酷!”硚长晨忍不住兴奋起来。
彭不染:“我小时候学的是大提琴,不过后来喜欢上了贝斯和摇滚,算是自己私下自学的。”
“私下自学?你爸妈是怕你太优秀了承受不起不让你丰富才能吗?”李蕊打趣道。
彭不染抿着嘴微笑地看着她:“才不是,我是懒得打破别人的眼镜。我大学以前都是那种乖巧的好学生人设,就大家都觉得好好学习当班干部才是你该做的事。我懒得改变那些自以为是的别人的刻板印象,就没怎么跟别人说过罢了。”
“那好啊来啊组吧!”硚长晨两眼放光,然后瞬间暗了下来。“不过哪有琴啊...”
李蕊干笑了一下:“我还是算了吧,我不会什么乐器。”
焦阳:“我也是,我肯定不行。诶小硚,你唱歌这么好听又这么喜欢,当时怎么没想着艺考啊?”
硚长晨的表情稍微僵了一下,继而故作轻松地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姐说我长得太普通,让我别乱做梦。”
李蕊笑了:“哈哈,那你姐还真是说到点上了。这年头,一没钱二没长相三没天赋才华,想混出头几乎不可能。”
彭不染无语地看了一眼李蕊,对硚长晨说:“那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也无济于事啊。而且...既然要做就一定要做得最好,要闪瞎那些看不上我们的人的眼睛。”
硚长晨看着彭不染身后冒出的隐性火焰,突然想到:“我知道要找谁了...不过他不太好说话就是了。”
她露出一副神秘却好像又有什么难言之隐的神情。
“我拒绝。”
何忆齐继续面不改色地端着餐盘盛着军训基地食堂的午餐。
果然,预料之内。何忆齐总是会不假思索地直接拒绝硚长晨的一切请求,在他眼里,硚长晨总是跟麻烦有着扯不开的亲密关系。不过硚长晨强大的洗脑功力也不是白练的,再加她死缠烂打不放弃的精神,她一定要让何忆齐把她的话听进脑子里去,争取到一个让何忆齐真正考虑的机会。
“反正你已经来这里了没能去成你想去的高级大学既来之则安之嘛倒不如加入我们的乐队充实一下你的大学生活你看你钢琴吉他都弹得那么棒你又那么喜欢音乐不加乐队真的很可惜——我知道你嫌麻烦但是麻烦的同时也很充实啊而且肯定特别好玩大学四年总要做些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才好啊——你甘心过那种每天只有睡觉上网吃饭上课无聊枯燥一成不变一般人的大学生活吗肯定不啊可你又不知道自己想去哪种社团又肯定不想加学生会主观能动性那么强要求那么多又那么忙的部门所以啊你还是加入我们吧!“
不是精力旺盛就是肺活量太大,上午那么高强度的军姿正步训练都没能丝毫消灭硚长晨的战斗力,一上午的烈日暴晒后依然能这么元气满满地挤在何忆齐面前。
虽然上午无数次超级明显的暗示及挤眉弄眼都被何忆齐当作空气强行忽略了,不过这才是重头戏。硚长晨感觉自己快要缺氧晕过去了。她光顾着专心洗脑,没注意到手中一直捧着的空餐盘不知不觉中被何忆齐盛得快满出来了。
“多吃饭,少说话,军训才刚刚开始。”何忆齐拿着餐勺将最后一道菜如填充游戏般填满了硚长晨餐盘里仅剩的一丝空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硚长晨刚想追上,就被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地女性同胞吓得惊慌失措,餐盘里的菜都差点晃了出来。
......电视里的狗血情节果然源于生活。
下午的军姿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煎熬了,硚长晨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劝何忆齐,脑中的时间也因此而减轻了毫厘间的刻度,终于不再是以零点几秒为单位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真的找到了越来越多的理由去劝说何忆齐加入乐队,这些理由也让她越发笃定了劝何忆齐认真考虑加入乐队这件事的想法。她一定要找机会把这些全部告诉何忆齐,起码一定要他听进去她的话。
军训的这几天,刚在太阳底下站完半小时军姿练完行军礼和齐步走,硚长晨全身发酸,头蒙眼花。好不容易撑到休息时间,她瘫坐在地上闭着眼睛,静静地感受灵魂渐渐飘出身体。
好像听见了何忆齐的声音,又像是幻觉,隐隐感觉脸上好像没有那么灼热的干火了,眼皮上的亮红色暗了下来,以为终于来了一朵云普度众生,她稍微休息了一下。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何忆齐就正站在自己身前和朋友说话。他的身影一如既往的高大,遮蔽了她前方的蓝天,两侧的天空像被风吹洗过一样干净,头顶能看见的地方万里无云。逆光去看,何忆齐身后的阳光组成了他身体的边界。
何忆齐扭过头看了一眼硚长晨快要虚脱的样子,像蔫儿了的霜花。她轻微微地呼吸着,虚弱地看着何忆齐的眼睛,艰难而无力地张开口:“你一定要加入乐队....”
下午吃完饭的自由活动时间,硚长晨没有回宿舍整理内务,压低了帽檐在食堂门口守着何忆齐。没过多久,何忆齐出来了,她一下子把他拉到旁边。
“我们直接去晚训的集合点吧。”
不等何忆齐拒绝,她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就往集合地走。何忆齐知道她要干什么,便从她的手中挣脱,配合地走在她旁边示意她开始自己的演讲。
硚长晨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何忆齐看着前方的眼睛轻声道:“你明明那么喜欢音乐,真的不想放开自己去更多可能地接触吗?”
何忆齐不说话,继续向前走着。
见其虽无动于衷却也并无终止的意思,硚长晨继续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来:“既然已经到这里了,就顺其自然,做好现在一切正常大学生该做的每一件事,享受你的大学生活嘛。高中是关于分数,大学是关于你。你总要给自己一个认识自己的机会吧。你不需要急于勉强自己做你不喜欢的事,但起码开始慢慢打开自己,这样你才有可能看见你真正的样子。
“你当初偷偷学吉他到现在,第一次违背父母不就是因为它,初衷不就是喜欢吗?现在不需要再偷偷摸摸的了,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触你喜欢的东西,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心动吗?你明明有爱好却不付之于行动,爱好又不是用来装饰摆设的。你可以从喜欢的事下手,慢慢了解自己啊。”
何忆齐扭头看了一眼硚长晨有些笨拙又真诚地看着自己的眼神,这个眼神让硚长晨的心一下子触到了岸。她定下心来,继续说道:
“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们都是被感情支配着的。作为全世界唯一的何忆齐,你好不容易知道了人的定义,为什么不能以你的姿态活下去呢?你那么有思想,你都不把你它用在自己身上。你有想过自己作为人真正想要的吗?驱动你行为的不应该是你的惯性和别人的意识,而该是你的思想。或许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但我觉得,使命感下滑落实到具体行动前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动力环节的名字,就叫‘我想’。”
“你可别为了否定我而急于否定,我只是希望你能以自己的角度认真考虑,如果你还是不想的话就算了没关系,我绝对不勉强你真的。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会支持的,慢慢想不着急。”硚长晨赶紧补充道。
可能是因为硚长晨太了解他了,她不希望何忆齐在最好的四年时光里依旧不能看见自己。她真的好想,让何忆齐看见自己的样子。
何忆齐不回答硚长晨的话,忍着笑看着前方远处的夕阳慢慢向前走着。
两人沉默。
“你开心吗!”硚长晨突然兴奋地问道,想缓冲何忆齐心里可能生出的落寞。
何忆齐:“....不开心。”
硚长晨“:别不开心呀,生活就是要开开心心的,这样才能更积极地面对啊。”
何忆齐面不改色:“我是因为你不开心。”
硚长晨:“好吧那我不说话了你还是开心吧。”
硚长晨赶紧目视前方,老老实实保持沉默。何忆齐嘴角轻轻一瞥,偷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