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
数不尽的魔鬼从街道上朝我涌来。
天空已经变得一片赤红，一片又一片的黑鸟在天上乱舞，骇人的鸟叫声就像它们已经贴在了我的耳朵旁一般，夹杂着恶魔的嚎叫声，让我毛骨悚然。
那些魔鬼赤色且腐烂的皮肤散发着的恶臭让我感到恶心，它们狰狞的面孔让我恐惧，它们跑得很快，我的心跳已经狂飙到了极点。
终于，我实在跑不动了，双腿发软，我摔倒在了地上。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当我摔倒在地上时，我的大脑终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清醒。
甚至就像是发生在昨天，那天是个雪天，细雪就这么连绵不断的下着，就像是止不住的泪水一般，慢悠悠的、轻轻的、不紧不慢的砸在这座城市中。似乎连时间都慢了许多，我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路上的行人和汽车都显得沉默和缓慢。整个城市就在这雪天中变得阴郁和沉闷。而我的父亲，他正开着他的那辆蓝色小轿车，不紧不慢的把我载到了奶奶家里。
奶奶的家里总有那么一股特殊的气味。虽然不难闻，不过我怎么也找不到能合适形容的词语。空气中有一些细小的尘埃，在光线的照射下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飘忽不定的游走着，走到了爷爷的遗像上。爷爷的遗像被端端正正地挂在墙上，不过上面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想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了。
我就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着被奶奶拦在门外的父亲，门外的冷风吹了进来，我轻轻地摇晃着双腿。
父亲和奶奶在说着什么，大多都听不清了，只是有那么一句我倒是听得很清楚。
“行了，你就和那个狐狸精过去吧，孙子我来养就够了！”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了，他沉默着把身上的雪花拍走，侧过头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我走了啊！”
他这句话是对着我说的，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不自觉地站起身来，想要跑出门去追上他，却也被奶奶拦住了。我只能站在门口，看着他坐上了车，看着他把车开走。
“他们都不要我了。”看着那远去的蓝色轿车，我心里这么和自己说道，那时我五年级。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原因我是知道的——父亲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而母亲也刚好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每天天还只是微微亮，他就已经起床了。默默的洗漱换衣，把自己的保温杯装好热水，再从冰箱里拿出几片面包，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的出门上班去了。
然后到了傍晚，大概六点多左右就会准时的回到家里，简单的做了一两道菜和我一起吃完饭后，他就会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着电视。而我，则是在饭桌上写作业。
父亲一整天的行程，表面上大概就是这样了，几乎每天如此。
至于母亲，她反倒是和父亲完全相反。
她没有工作，花销都来源于父亲。不过她有很多的朋友，基本上每天都会和她的朋友出去玩。有时是别人约她，有时是她约别人。而她一出门，通常就是要过个好几天才会回家，而且大多数时候，是在深夜，被她的朋友们抬回家的——她已经喝的酩酊大醉了。
每次母亲喝醉了回来，父亲的心情似乎都没有任何的波动，起码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会把母亲抱去厕所，不出几分钟母亲就会开始呕吐起来，难闻的酒味也开始从厕所飘了出来，再加上那刺耳的呕吐声，我只觉得我自己也开始反胃了，我直到现在都记得那种感觉。
直到第二天，该上班的去上班，该出去玩的，也还是出去玩。
就这样，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互不相识的游客一般，在这个屋子里短暂的休息后，便又各自出发，各自奔向了自己的世界里。幸亏他们还记得有我这个儿子，每天都会给我留下足够的零花钱，我才不至于被饿死在家中。
而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败露的。
那天晚上八点多，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雪。我正坐在桌子上写着作业，旁边放着已经泡好的泡面在散发着热气——这是我今晚的晚饭。
一般来说，父亲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家了才对，但是他并没有回来，母亲也是。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动着，在我写完了数学作业之后，我决定先把晚饭给吃了。
这个时候房门倒是响起来了，我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我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了过去。
“应该是爸爸回来了？”心里这么想着，门终于打开了，进来的人却不是父亲，而是母亲。
母亲脸上的妆画的很重，那对粉色的厚嘴唇在她的脸上显得是如此的扎眼。而且她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香水味，我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嗯？你爸呢？”
“还没回来。”说着，吃了一口面。
母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每当她需要打电话给父亲的时候，她都会让我来拨通电话，至于为什么，现在让我来猜可能是因为她讨厌父亲。
我当时也没多想，接过手机后熟练地拨打了电话，放在了自己的耳边，就像平常那样。
可情况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喂？请问你是？”电话刚接通还没等我说话，电话的另一头便先传来了个陌生的声音——是一个很好听的，女人的声音。
“.....”
我瞬间就愣住了，脑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平时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老套且狗血的剧情，我大概猜到父亲做了什么。
我紧张地看向了母亲，嘴变得结巴了起来，呃呃啊啊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而电话那头的女人也很有耐心，一句话也不说的等着我说话。
“你干嘛啊？我来说吧。”母亲看出了我的奇怪，不由分说地从我的手上拿过了手机，放到了自己的耳边。
“喂，你怎么还没回......你谁啊？......什么？女朋友？......哦，我啊，我是他朋友......对对对......没事没事，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先挂了啊，拜拜。”
说着，母亲挂断了电话，一声不吭的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看着母亲阴沉的脸色我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一会，一时间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整个客厅充满了异样的紧张感。
在这个瞬间我已经想到了许多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原本以为母亲会愤怒，会咆哮，会大哭，会砸东西，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可她的反应还是让我出乎意料——
“你先写作业。”
母亲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看上去居然还挺开心？她走进了卧室。
母亲冷静的表现实在是让我不解，以至于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慌忙之中，我喝了一口泡面的汤。
“喂，是我，在干嘛呢？”
突然，卧室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可能是因为房门没有关紧，隔音效果意外的差劲。
“对，今晚出来玩啊......对啊，他今晚估计不回来了......讨厌，我儿子还在家呢，不能在我家......好，你先把房间开好了，我现在就去。”
母亲不知和谁的电话被客厅里的我听的一清二楚，我知道母亲现在要去做什么。我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只觉得不可思议，恍惚中我听见了一阵类似玻璃摔碎的声音。
卧室门很快就打开了，母亲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明明刚刚说了如此骇人的话语，她的脸上却依然云淡风轻，就像只是准备去楼下的便利店买瓶矿泉水一般。
“我晚点再和你爸好好聊聊。”母亲轻轻地看了我一眼，嘴里也轻轻地扔下了这一句，她将椅子上的大衣穿在了自己身上，便朝门口走去。
而我只能坐在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情况。
直到她握住了门把手。
“妈——！”
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我猛地站了起来大喊了一声。
“干嘛？”
母亲的手依然握着把手，头回也不回。
“你去哪啊？”
“......打麻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
她再也没有回答我那幼稚的问题，毫不犹豫地出了门，再重重的把门关上。
只觉得双脚无力，我一下子瘫坐在了椅子上，我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无法控制的流了出来，心乱如麻。
恍惚间，屋子里的一切开始扭曲了起来，木制的地板因为扭曲发出了瘆人的断裂声，桌子、柜子、椅子等全都摔倒在地发出了剧烈的声响，我也因为失重趴倒在了地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红色液体慢慢的将我淹没，冰冷且黏糊的触感愈发的强烈，我失了神，不为所动。
只在眨眼之间，液体消失了，桌子柜子等也好好地摆在原处，屋子也没有扭曲，只有我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和还在散发着热气的泡面。
“喂，醒醒。”
父母之间的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了。
只过了一天，父亲破天荒的在我下午放学时站在了校门口接我回家，用他那蓝色的小轿车。
父亲在车上告诉了我结果。
“我和你妈妈离婚了。”
和
“她们说，不想见到你。”
我坐在后座沉默不语，我知道父亲想表达的意思，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个我喊了那么多年爸爸的男人，第一次觉得我与他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是那么的生疏。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沉重的累赘，沉重到他们两人都只想赶紧把我甩出去的地步。
沉默了半晌，我才给出了我的回答。
“哦。”
其实我想哭出来，想朝着父亲大发脾气，想用脚狠狠地踹在座椅上，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来表达我现在的愤怒和悲伤。但到头来，只是轻轻的说了这么一个字，我便觉得浑身无力。
父亲的眼睛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我，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是——
“明天我会把你送到奶奶家去，奶奶会照顾好你的。”
“哦。”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汽车的轰鸣声突然像是呼啸的狂风，堵住了我的耳朵和干燥的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