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过什么真心想要实现的愿望吗?真心的,唯一一个不管怎样都想要实现的那种愿望。
我叫朱静,是一个年纪已经四十出头的女人了,现在的我,正站在天台的边缘上。
这栋楼也不知道是谁的自建房,可能是用于出租给那些外地来这寻找发展机会的年轻人的。我看到楼底的门没有关,就直接走到这里来了。在上楼梯的时候,许多房门都没有关上,家里所发生的事情都全部随着声音飘了出来,所以整栋楼都显得有些嘈杂。有的人在讨论着电视上的节目剧情不够精彩,有的人在和自己的妻子讨论着这个月的收入,并表示再过不久就一定可以带着她离开这里并且买房买车,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似乎是犯了什么错误,正被自己的父母责骂,责骂声和哭闹声显得尤为刺耳。我没有特意去看别人的生活,一心只想着赶紧走上天台,于是现在的我,就站在现在的这个天台上了。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站在这种地方,在好些年前我也像现在这样站在某处的天台上。按理来说有了一次的经验之后应该是不会害怕的,但是现在,站在天台的边缘,脑袋里一片空白的看着楼下街道上的车流,仿佛街中的那些车辆变成了流水,街道渐渐的变成了有着彩色灯光的河流,我的双腿在不自觉的颤抖着,呼吸也变得困难了起来。我承认,虽然我已经不想活了,但是现在的我,还是害怕的不行。想死又怕死的心情复杂地交错在我的大脑,一时间我有些不知所措。
月亮沉默的挂在我的头上,也许“它是想要阻止我现在想要从这跳下去的冲动”,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了这种幼稚的想法,只是又很快把这个幼稚的想法给否决掉了,慢慢的吸了口烟,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抽的最后一根烟了,夜风吹袭了过来,香烟的烟雾扑在我的脸上,让我睁不开眼。
.
.
.
“老天爷啊,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我还记得我自己的愿望,当时的情景我还大致上能记起来,应该是我九还是十岁的时候,总之也就三、四年级的这样,穿着那件我一直都觉得不好看的校服(我没有别的衣服了),还有一双粉色的粘着一个蝴蝶结的廉价凉鞋。身上零零散散的分布着一些旧的新的淤青——我脾气暴躁的父亲拿衣架在我的身上留下的。我当时就这样跪在阳台那,看着当时湛蓝的天空,哭着许下了这个愿望,当然了,这个愿望直到现在我都没能实现它。
我的童年,是在充斥着父亲的暴力下开始的——真是个糟糕的起点。
我的父亲是一个让我充满恐惧的男人,从我有印象起,他的手上似乎永远都会有一个酒瓶,或许是刚打开,或许是喝了一半,或许是喝的差不多了。总之,他是一个一整天都会躺在家里喝酒的男人,也不会去工作,于是养家糊口的重任就落在了母亲的肩上。母亲每天总是得工作到很晚才会回家,小心翼翼地将公文包挂在衣架上,然后就连忙去给我们做饭。而我的父亲,已经喝到意识模糊的男人,他的嘴里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脏话,不管我和母亲做些什么都会被他狠狠的辱骂,想看个电视会被骂,吃个饭也会被骂,给自己买了件衣服会被骂,甚至有时候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也会被骂。
他骂的话也不算是尖酸刻薄,而是单纯的低俗和不堪入耳,比如“我*你*、你个臭**、你的脑袋里装的都是**吗?、我******、你个**的人赶紧死了算了!......”等等。
他的暴力还不只是他的语言,同时也会体现在他的行为上——被他狠狠打打一顿是常有的事。有一次我的母亲和父亲吵了起来,原因是什么我记不清了。结果父亲直接抬起手来,狠狠地扇了母亲一巴掌,巴掌扇在脸上的“啪”和母亲摔倒在地上的“咚”几乎是同一时间响起,面露凶相的父亲瞪了我一眼,现在想想这居然是他少有的不想影响到孩子的时候,他冲着我大吼了一声:“你给我滚到房间里去!”
我被那一吼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跑进自己的房间,脚掌用力的踩在地板上让我感到疼痛。房门刚关上,就听见了各种东西被摔在地上的声响,还有父亲的怒吼、脏话,母亲的嚎啕大哭、尖叫、求饶等等各种声音透过房门传进了我的耳朵里,我当时坐在床上,被吓得一直在哭,我仿佛看到了整个房间都在摇摇晃晃的,我感到极其的害怕,周围又没有人,只能紧紧的抱着床上的被子,心里祈求着他们快点停下来。
父亲打了很久,起码我觉得很久。门外的吵杂声终于停止了,停了一会,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是母亲走了进来,眼睛哭得通红发肿,一头长发凌乱不堪,甚至连衣服都有一些地方被撕破了,手上脸上已经布满了淤青。母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空洞地爬上了床,轻轻地搂住了我。
“妈妈,你是不是很疼啊?”我们彼此都沉默了很久,我还是忍不住先这么问了一句。
然后我的母亲就哭了,母亲她那抱着我的手臂不断地颤抖着,可是哭泣的声音显得及其压抑,就像是不敢放声大哭一般,我的母亲,这个可怜的女人,连现在的哭泣都不敢让父亲听见,怕他又会发起火来。那个时候,是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父亲的暴力就这么一直悬挂在我们母女二人的头上。母亲实在受不了的时候通常会有两种做法,一种是逃回娘家里去,一种是是试图还手。
试图还手的下场就不用多说了,也只是会换来更加猛烈的伤害罢了。
而逃回娘家,外婆那边的家庭是在一个思想还很迂腐的小农村,所以母亲逃回娘家里对自己没有任何帮助。有次母亲逃回娘家后,父亲开着车载着我一起去到了外婆家,那是个经济十分落后的村庄,可以说每一砖一瓦都透露着贫穷。而外婆家当时全家人都跑了出来,怒气冲冲的父亲并没有因为对方是自己妻子的家人就客气一些,只见他当时一脚踩在一块大石头上,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了:“你们快点把张琴给我叫出来!”
“哎呀,不是,我家张琴这是哭着回来了,她说你一直打她,你们是发生什么事了啊?”看到父亲如此的目中无人,外祖父居然先怂了,一个大老人家就差在父亲面前点头哈腰了。
“还能是什么事,你家的闺女想和我离婚了!”父亲的语气依然是那种目中无人的感觉,也不知道他是哪来那么厚的脸皮说出这种话。
“啊?离婚?有必要那么严重吗?”当时外公也不知为什么听到离婚两个字之后显得更加慌张,连忙回头看了眼外婆,外婆便心领神会地就往屋里跑,还有两个我看着很脸熟但其实并不是很熟的两个大姨也跟着外婆跑进屋里。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连忙打开了车门,也跟着外婆跑,父亲只是看了我一眼,也没什么兴趣管我而是继续气势汹汹的站在那块石头上。
于是我在外婆的家里看到了母亲。在那个阴暗的小房间,有一股浓浓的尘土味一直挥之不去,而母亲就坐在床上,外婆和大姨们已经在围着母亲,一直在劝着母亲。
我不敢靠近他们,因为他们让我感到一阵畏惧,所以我只敢站在房间门口前,小心翼翼地看着母亲。虽然我也只能听到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听到的东西在我那个年纪也不是十分的理解,他们好像是说了什么“哎呀,人家朱一(父亲的名字)是城里人,你能嫁到城里去多风光啊?我们村就你一个是生活在城里的!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女儿啊,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总之你不能和他离婚!”“不就是被老公打嘛,我以前不也经常被打,女人嘛,忍忍就好了。”、“还有啊,你都那么大岁数了,离什么婚啊?你这离了让我这老脸往哪放呢,你会被别人说三道四的。”、“......”等等等等。我看见母亲一脸惊慌地看着外婆,最后竟然又哭了起来,当时我还不懂,不懂母亲为什么会哭,现在想想,她当时该是有多绝望呢?
然后我的母亲就被外婆他们带出去了,这个女人在走向自己的丈夫的路上,居然害怕到双腿在不断的打颤,两个大姨一直在旁边搀扶着母亲,她才能勉强以正常的速度走路。母亲在被搀扶着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也不知道她是无意地还是故意的,但是那个眼神,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许是绝望到最深处的那种感觉吧,就那一眼,我都觉得自己的背后凉飕飕的。
母亲最后还是走到了父亲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外婆一整家人、我爸我妈和我,加起来也将近有十二三个人了吧,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外婆地那一家人看着母亲的眼神,其实更像是看着别人家的家事一般。
一时间居然也有了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哼......”父亲毫不遮掩地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某方面来说他这点倒也像个小孩子一样,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看了看周围,又看着低着头的母亲:“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
“那走吧。”
父亲轻描淡写的抛下了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往车上走去,母亲就连忙抓着我的手跟了上去。
当然了,回到家后,这个暴脾气的父亲因为母亲跑回娘家的这件事,又打了她一顿,打了很久,母亲也是求饶了很久。
所以说,母亲的娘家那一边,竟是默认了父亲的这种行径,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这样,他们口中所说的“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到底是指什么?小时候我不知道,而到现在我都四十了,我也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