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开,红砖绿瓦面前,一抹淡粉色的纤弱身影,正奋力地挥动手中硕大沉重的鼓槌,巨大的鼓面发出震动,闷闷的响声悠远传开。
姑娘面若画中仙子,天生带笑的眸子掩饰不住神情间的肃穆,若是仔细看,还能瞧见卷翘浓密的睫毛上还覆着水珠,不知是雾的凝结还是刚刚才哭过。
咚......
咚......
一声两声虽绵软无力,却也震耳欲聋。
来来往往自身旁经过的一干人等,无不停下来瞧上一瞧。
进宫门的方法千千万,但都不是她想要的。
宫门口的鼓,十几年响,如今也得发挥些作用才是。
在即将指责的人背景太硬以及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她只能敲鼓,娘亲是重臣家眷,皇帝不管也得管。
“民女皎皎,今敲御鼓,要告御状!”
江觅晚是个不仗义的,把她带来宫门口,他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此时又正赶上大臣们退朝,叫她一人享受众人的注目礼。
一位大臣道:“呦,那不是眀相家的闺女嘛?”
于是乎传开了,一路将她那位老父亲引至身旁。
“皎皎,你这是?”他爹劳心劳力,眼窝颇深,眼袋也重,却是没有半分不耐和责备。
“爹爹,你要谢谢我,你要说你爱我。”
人多,则不能徇私舞弊。于是,明皎皎拉上便宜爹,另有很多大臣也留下来看热闹。
长长的砖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小宦官:“明三姑娘,圣上有请。”
路很长,墙很高,恍若永远也走不完模样。
偌大的殿,皇帝坐于中央,一身黄袍光辉耀眼,一脸神情和蔼可亲,江觅晚正和颜悦色地坐在一旁,仿佛在她进来之前,两人相谈甚欢。
“皎皎啊,可是有什么大事啊?”
明皎皎望望身后不出声的爹,冲上座拱手道:“皎皎来向圣上伸冤。”
皇帝眯了眼睛,看了眼明丞相,面有不解:“你有什么冤啊?或是,替谁伸冤?”
“替皎皎娘亲。”
明丞相皱了眉头,“皎皎,胡言乱语!”
后头一众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发出一阵唏嘘之声,小姑娘莫不是疯了。
皇帝亦是神情一凛:“你娘不是早在十年前就......”
“得天公照拂,皎皎的娘亲尚在人间。”
唏嘘之声更甚。
明丞相站在那里有些发抖,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在哪?”半晌,皇帝问。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众人心思各异,皆不作声。
坐于一旁的江觅晚,突然换了个姿势,打了个哈欠,“皇叔,侄儿记得,那年丞相夫人是不是遭遇了意外啊?”又面向明皎皎说:“你家娘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回家小心侍候她便是,来申什么冤?”
“意外还是蓄意谋害还未可知,单据娘亲所言,她遇到了追杀。”
江觅晚二郎腿一翘,道:“那你可查到了些什么啊?空口无凭未免扰了圣上的清静。”
被提到名字,皇帝方才缓神,冲江觅晚摆了摆手:“好歹是你未过门的妻,怎好如此说话。”转头又向明皎皎道:“你可查到了什么啊?”
明皎皎摇头:“皎皎势单力薄,查不出什么,只好来求您的帮忙。”
皇帝看了看一旁杵着十分悠闲的江觅晚:“皇侄手中亦有精锐,你如今又是丞相府的准女婿,此事便由你去吧。”
江觅晚连忙摆手道:“侄儿不去,侄儿可不爱得罪人,若是查到了些不该查的,可如何是好?”
皇帝冷眉倒竖:“什么是该查的,什么是不该查的,杀人的大罪,如何泯灭。查,莫论其他!”
江觅晚换了个姿势:“那可不一定,若是查到了宫里......您也不让不是?”
“天子犯法,与民同罪。”
江觅晚依旧磨蹭着不想答应。
皇帝道:“杵着干嘛?赶紧的,去准备!”
江觅晚才扭扭捏捏不情不愿地起身,拉着明皎皎往外走。
踏出大殿之时,明皎皎惊奇地发现,她家老爹,早早便已不见了身影。
一旁一位侍卫走上前,冲她拱手:“三小姐,相爷说他去了学院,莫等他了。”
“坏了,去学院。”明皎皎往前跑。
江觅晚在身后将她拉住:“你现在才追去,不觉得晚些吗?人家叙旧情,人多不见得是个好事,你爹叮嘱你莫等他,就是莫寻他的意思。”
明皎皎想想觉得也是,里外现在来不及了,转头看向江觅晚:“是不是你说的?”
江觅晚挥挥袖子,吊儿郎当:“说什么?”
“告诉我爹我娘在哪的?”
“冤枉啊,我与你爹有那么远的距离,说两句话都是个难事,如何告诉他?你自己说你娘尚在人间,你爹何等聪明啊,还用我说?”
“也是。”
锦瑟女子学院里头,小千瞪着眼睛,撸起两边袖子捋汗毛:“如此多舛的命运,都能写一本话本子了。”
明皎皎转转眼珠,笑道:“那你写啊,递去说书先生处叫他给你讲。”
娘亲的眼睛已经好了许多,隐隐约约能瞧得见爹爹的容貌。
十年的守候,十年的思忆,尽数决堤,化作暴雨倾斜而下。
窗边的一盆秋棠在风中摇曳,替二人的重逢欢喜颤栗,偶尔落下的几片花泪,亦诉说着如愿以偿。
十几二十的年纪尝了初爱,三十的年纪痛失挚爱,十年寒冬,十年苦候,终于画了个完美的句号。
明皎皎觉得很圆满。
胃口也变得很圆满。
晚饭过后,江觅晚抱着一颗圆滚滚的肚子过来找明皎皎聊天:“我们是不是也该找些事情做?”
明皎皎觉得享受圆满的时候不应该有人打扰,随口便道:“闭上嘴赏花赏月赏皎皎不好么?”
片刻之后,再睁眼睛时,就被旁边的一对大眼珠子吓到了:“你干嘛?”
“赏皎皎啊!”
“江觅晚你......”
“嘘,叫哥哥。”
天哪,天哪,天哪!
他要做什么?他要做什么?
明皎皎看着一双越来越近的漂亮眼睛,咽了咽口水。
良久,漂亮眸子停了下来,“我们......”
“什么?”明皎皎羞涩。
“明天去结案吧?”
“额?”
“不去?”
“不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