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剪不断,理还乱。此等深仇大恨,岂是说算就能算了的。
许润垚心里明白,无论如何,贺辰舞都不可能当作无事发生。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这主尚且还是未知的,这仇目前自然是没法报的。
他转念一想,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若是她真能放下仇恨,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至于那冉州云山贺家庄那夜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故,许润垚是不清楚的。
他只知道,江湖上声名显赫的贺家庄,一夜之间变成了阒无一人的荒村。最奇怪的是,至今都无人知道是谁做了这样卑鄙无耻夜间偷袭的事情。
传闻贺家嫡系在那夜均惨遭不测。对此,江湖人都深信不疑。毕竟自那天之后,真正的贺家剑法就再没现世过。纵然贺家旁支的剑法也是那般令人眼花缭乱,但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贺家嫡传剑法那般诡异如魅影。更诡异的是,曾有人想要去贺家庄一探究竟,顺便摸些值钱的玩意儿,可到最后,只见人上山,却不见人下山。此后,有人便扬言,贺家庄被血洗,煞气过重,若是上了云山,便会被贺家的孤魂野鬼给吃了。从此,江湖人对冉州云山,那是敬而远之。
许润垚嘴角一勾,心道:传闻终究是传闻,这贺家后人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身边呢。
他忽然想到她在广汇城看见那奇人时的神情举动,她显然是认出了什么,莫非贺家兄妹均安然无恙?
他眼中一亮,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方才那个背着两把单手剑的怪人,莫非是你兄长,贺辰祥?”
对于许润垚突如其来的疑问,贺辰舞并不吃惊。但她却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可曾听说过艳阳、素月?”
“那自然是听说过的。”许润垚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回忆起那个小时候家喻户晓的贺家传闻,“二十年前,冉州云山贺家庄庄主贺瑞安喜得一双儿女,喜出望外,随即给那对龙凤胎分别取名为贺辰祥、贺辰舞,寓为龙翔凤舞呈吉祥之意。随后,在这对龙凤胎足岁之际,贺家庄大摆宴席,江湖豪杰均纷纷前来道贺。而你说的这艳阳和素月,便是闻名天下的铸剑师薛昂薛老爷子给那俩孩子的礼物。”
贺家的故事从许润垚的口中娓娓道来,贺辰舞不由地感叹道:“不错。艳阳灼灼如日,素月皎皎如月。这两把风格迥异的单手剑,正是薛伯伯为了我和哥哥量身定制的。小时候,父亲常告诫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贺家剑法,莫要枉费了薛伯伯的一番心血。”
“如此想来,那艳阳是给你哥定制的,而素月应当是属于你的。”说完,许润垚便想起了贺辰舞的那把佩剑,那剑虽颇具锋芒,但却并不泛皓月之光,他疑惑道,“若我们今日见到的那两把单手剑就是艳阳、素月,那是否就能意味着他就是贺辰祥呢?”
贺辰舞忧伤地摇了摇头,道:“贺家遭难的那天,若非父亲拼了命地护着我们,我们早已经身首异处,哪还顾得上那两把剑。我本以为那两把剑应当还被封在贺家庄,谁料今日却见到了。虽然,我能够确定今日所见到的那两把单手剑,正是艳阳、素月,但是,我不能确认那个人一定就是我的哥哥贺辰祥。”
贺辰舞抬起头,望向天空,神色甚是凄凉。
只听她幽幽说道:“那时,要是我和哥哥再大一些,能够挥动艳阳和素月就好了。至少,我们可以不拖累爹爹。说到底,贺家会覆灭,还是因为我们过于弱小。”
许润垚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贺辰舞的脸庞,却发现她的神情是如此从容,即便刚才的语气饱含着懊悔。
夕阳西下,余晖染红了天际,柔光悄悄映入贺辰舞的瞳孔。贺辰祥拉着自己登上云山山顶看夕阳的场景在脑海里晕染开来,好不温馨!
哥哥,真的是你吗?十年了,为什么不曾有过关于你的半点讯息?
“小舞。”许润垚伸手紧紧握住贺辰舞那扶着自己的手,神态坚定道,“我认为,那个人多半就是你哥哥。”
贺辰舞一脸错愕地看向许润垚。
许润垚眉毛一扬,微微一笑,道:“听闻薛老爷子打造的这两把剑,正是依据贺家剑法的特征所铸。这也意味着,那两把剑只有贺家人才用得称手。试想一下,谁会使用一把不称手的兵器呢?还有,除了你哥哥,又有谁会背着两把剑呢?”
贺辰舞微微一愣,是啊!谁会背着两把单手剑?也只有一向疼爱自己的哥哥,才会时刻护着自己的素月了吧!
见贺辰舞紧锁的眉头逐渐展开,许润垚便借着剑这一话题继续往下说:“你现在的这把佩剑也不错啊!我觉得不比素月差。”
贺辰舞闻言,嫣然一笑,道:“你在说笑呢吧!小风铸的剑,怎么可能比得上薛伯伯!”
许润垚大吃一惊:“我只道是小风送你的礼物,没想到,居然是他亲手铸的。”
见许润垚大惊失色的模样,贺辰舞笑逐颜开:“小风会铸剑,并不奇怪。其实不是我亲弟弟,他是薛伯伯的儿子,薛风。”
许润垚却胸有成竹,道:“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你亲弟弟了。”
贺辰舞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还不简单?!”许润垚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我只听说过贺辰祥、贺辰舞,并没有听说过贺辰风呀!”
贺辰舞目瞪口呆:“你在说笑吧!难道我们贺家人的婚丧嫁娶,你都能知道?”
眼见贺辰舞呆若木鸡的样子,许润垚不由地哈哈大笑:“自然是逗你的!”
贺辰舞一生气,迅速放开了扶着许润垚的手,丢下他大步向前。
许润垚一瞬间重心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站直身子后,刚想抱怨,肩上的疼痛袭来,痛得他哇哇大叫:“哎哟哎哟!”
贺辰舞转过头来瞧见狼狈不堪的许润垚,一跺脚,生气道:“活该!”
许润垚忿忿不平道:“哎?!这可是为你受的伤啊!”
贺辰舞朝着许润垚翻了一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我可没让你来救我!”
许润垚一时竟无言以对。他站在原地,仔细打量着贺辰舞。
眼前的这位女子,是那么的神秘,深深地吸引住自己,让自己无时不刻都想揭开她身上的秘密。
终于,他渐渐发现,对她的了解越是深入,自己对她就越是着迷。她的一喜一怒一颦一笑,自己都甚是喜爱。那她对自己,究竟是怀有怎样的情感呢?
他壮着胆子,正声道:“其实,那天小风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贺辰舞一愣,定定地看着正容亢色的许润垚,似乎不明白他所指是何事,又似是在等待他的下一句言语。
“所以……”许润垚微微顿了顿,而后下定决心道,“我一直想了解,你对小风,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贺辰舞顿时意识到许润垚是听到了薛风临终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而许润垚的提问太过突然,就像那天薛风一般,让她不知所措。此时此刻,她依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缓缓低下了头。
未得到确切答案的许润垚显然并不甘心,又试探性地补问了一句:“真的只是弟弟吗?”
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心中暗道:小舞,而今我只想要一个答案!若你只当小风是弟弟,能否正眼瞧一瞧我?若你对小风当真不仅是姐弟情分,而今小风已走,那便让我来代替他吧,我不在乎成为一个替代品。我只想要你如从前一般开心快乐。
“我……”贺辰舞抬起头来轻轻摇头,坚毅的眼神对上了许润垚,“我从来都是把他当成是亲弟弟。”
“那小风的离世为什么对你有如此大的打击?”许润垚仍不放弃,一步一步地靠近贺辰舞。
想起薛风临走前的场景,贺辰舞握紧双拳,有些歇斯底里道:“我不知道小风还会藏有那样的感情!你知道么,我是不可能回应小风那样的感情的!我是他姐姐啊!但小风……小风却说……那是他今生唯一的遗憾。我实在是……”
突然,逐渐靠近贺辰舞的许润垚,一把将她拉过,揽进怀里。
“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贺辰舞怔怔道,一滴泪水不经意间从眼角划落。
想起当时的自己,真是进退两难。无法昧着良心哄骗小风的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遗憾离自己而去,那样的遗憾,谁懂?
许润垚紧紧抱住贺辰舞,心中早已乱如麻。
那样便好,好怕你和小风之间,是超越姐弟的情感,那我便再无机会。
自那天许润垚撞见了那一幕,一颗嫉妒的种子便被埋进心底,使得他每天都担惊受怕,难以入眠。
半年之前,听闻义远叔不幸亡故,他整天担惊受怕,生怕贺辰舞会有半点闪失。没过多日,他便接到消息称,贺辰舞带着“弟弟”薛风回到了王都。听到她平安归来的消息,他喜出望外,急急地赶去义远镖局,想去好好瞧上一眼,确认她是否有恙。
他兴冲冲来到她的屋前,本想敲门叨扰,却听见薛风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屋子里传来:“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后悔……后悔成为了你的弟弟……我知道……你至始至终都把我当成是弟弟……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会幻想……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我没有成为你的弟弟……我们会不会有可能……虽然我知道这是妄想……能作为弟弟留在你身边……已是上天给我的恩赐……是我自己太贪心……但是……有些话……再不说出来……我怕……再也……没机会了……”
“别说了,你要好好休息!你会好起来的!你会没事的!”贺辰舞的声音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但这也没能阻止薛风的话语飘荡进许润垚的耳中:“姐……不哭……你没事就好……能保护你……我很开心……给你的礼物……可能没法……亲自给你了……它会代替我……一直陪着你……一直……”
听到这里,许润垚胆怯了。他十分惊讶作为“弟弟”的薛风,居然对“姐姐”贺辰舞还有这般不可告人的心思。他惊恐万分地收回已经抬起的手,转身悄然离开。
然而回到家中的许润垚却万分懊悔,他恼着自己的胆小与懦弱。这个时候,分明是贺辰舞最需要他的时候,可他却因为薛风的话语而退缩,不敢陪在她的身边。
于是,他在次日清晨,狠下心来又去了一趟义远镖局。然而,刚踏进贺辰舞的房间,就得知薛风离世的消息。
看着六神无主的贺辰舞,他顿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即使她对薛风仅有姐弟情分,但薛风在她的心里将永远占有一席之地。他收起自己心中的五味杂陈,装作自己从未听到过那席话,镇定自若地帮贺辰舞处理了薛风的丧事,却眼睁睁地看着贺辰舞逐渐失去笑容,而别无他法。
那以后,无论自己怎么哄逗贺辰舞,许润垚都感觉到她无法像从前那样开怀大笑。
难道是自己比不上薛风吗?疑惑在许润垚的心中悄然萌芽。
一晃已过半年,若不是发生了今日之事,许润垚至今都不敢与贺辰舞确认。
而今,已知贺辰舞心中所想的许润垚一身轻松,他紧紧抱着她,心中暗叹:还好,你只将他看做弟弟而已!那你便好好瞧一瞧我吧,你要何时才能明白我的心意?
贺辰舞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本想直接推开许润垚,但想起他左肩上的伤,便轻轻拍了拍他,轻声道:“你身上还有伤,我们应当早些回去才是,伤口还得尽早处理。”
许润垚依依不舍地放开贺辰舞,含情脉脉地看着贺辰舞,柔声道:“好,就依你。”
贺辰舞被许润垚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道:这许润垚,心思还真让人捉摸不透,一会咄咄逼人,一会又柔情似水,若非看在他为自己挡了一剑的份上,早就想修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