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茂的双眼紧紧盯着贺辰舞,虽不知钱义远为何会收这小丫头做义女,但钱义远的性情,他自信是十分了解的。既然能入得了钱义远的眼,想必此女必有其过人之处。
而此刻贺辰舞踌躇不安的样子,让许时茂止不住地想到了与钱义远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他也是这样颤颤巍巍地看着自己,生怕自己稍有不慎便犯下错事而惹得旁人不悦。
想到这里,许时茂心止不住地揪了起来,连忙开口想要劝慰一句:“贺姑娘……”
话刚出口,他不由地一愣,暗道自己当真是老糊涂了,怎的反应如此之慢。姑娘姓贺,莫非是冉州云山上的那家?先前还隐姓埋名,多半是此地无银之举。那眼前这姑娘是贺家后裔之事,看来是十有八九了。
他心中一惊,且不说这个贺家庄的灭门案至今仍是个未解之谜,这贺家庄乃是名门望族。虽说贺家的口碑在江湖上一向很好,但既然是世族大家,只怕是或多或少会沾染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愿也好,被迫也罢,若想在这世上站稳脚跟,恐怕鲜有独善其身的。许时茂自然是深知这个道理的。他眉间猛地一紧,若不是自己也想让这无意于朝堂的次子远离这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又怎会放任其自由,让他在江湖上肆意闯荡?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钱义远兄弟竟然收了个身世复杂的义女。看许润垚这关心则乱的样子,怕是已经深陷其中了吧。如今唯有祈祷贺家如传闻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否则岂不是违了吾儿自由无忧过一生的心愿?
见许时茂蹙起了眉头,帐中洋溢着颇为诡异的气氛,许润垚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许是猜想到了贺辰舞的身份,连忙上前解释:“父亲,贺姑娘正是冉州云山的贺家后人。”
许时茂的眉头又紧了紧。难道钱义远是看中她贺家后人的身份?这不应该啊,钱义远一向不是个会关心家世背景的人。哎,吾儿卷进贺家的浑水中看来是必然的了,这事恐怕还得怨自己。要不是自己纵容着他由着心性任性发展,若是自己有办法断了他对江湖的向往,事情也不至于到这般田地。如今想管,那是更不可能的了。他暗自叹道,罢了,剪不断理还乱,只能相信钱义远识人的眼光,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整理了一番心情,轻咳一声,瞪了许润垚一眼,正声道:“润垚,何事如此匆忙?军中的规矩,你应当是知道的。”
父亲的刻板,许润垚已是见怪不怪,因此,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几眼身旁的卫兵。
许时茂不知道自己机敏的次子这次又要耍什么花招,只得依照他的意思屏退了左右。
许润垚这才放下心来,小声说道:“父亲,我与贺姑娘在公主和亲的道路上一路勘查,最后在第一现场获得了一条非常重要的情报。这多亏了贺姑娘心细如发,这才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许润垚方才带来的惊吓实在惊人,许时茂本就思绪凝重。原以为次子匆匆来到营地找自己,必定是有求于他,不料竟是给了他个天大的惊喜。
他微微愣神,知道许润垚又轻轻唤了他一声,这才缓过劲来,忙催促问道:“快,快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根据现场勘查的情况来看,我们认为,事发当日,与兄长交战的刺客,应当是一位左手持刀的人。”
贺辰舞悄悄低下了头。原来他还有位兄长,他的兄长怕是被卷入到了公主和亲的事情中去了吧,难怪他要查这案子。
忽然有个名字在贺辰舞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许广森,她依稀记得这是灵慧公主曾提到过的侍卫的名字。若是没有猜错,这个便是他的兄长吧。
许时茂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嗯,左手持刀。左手,刀。这确实是条有用的信息。不过,这个信息并不能直接证明广森和冉王的清白。除非……”
“除非找到这个刺客。”见许时茂的话语顿了顿,许润垚赶紧补齐了他的想法。
“不错,但是,要找到这个人,恐怕不是这么容易。”许时茂轻声叹道。
见许时茂连连摇头,贺辰舞明白了他护子心切的心情。虽然明知找寻杀手困难重重,但她还是忍不住上前劝慰道:“依我看,情报有总比没有好。至少,我们现在知道应该往哪个目标去努力。总比漫无目的,无所事事地干瞪眼,要好得多。”
许时茂哈哈一笑,这个丫头,可真是乐观的很!心中不禁对贺辰舞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贺姑娘说的没错。虽然有困难,但总比没有目标好。这几日我与贺姑娘还想在广汇城附近搜索一番,看看是否能够寻到其他的线索,也许还会有其他的收获也说不定。”许润垚向许时茂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并趁机向父亲提出自己此次回来的目的,“父亲,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寄一封家书给小妹。”
“哦?你找子佩有何事?”许时茂一脸狐疑地看着许润垚,凭许润垚那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若许润垚仅是要与许子佩话话家常,那他无论如何也是不信的。
许润垚自知瞒不过自己的父亲,本就没打算有所隐瞒,便如实相告:“回父亲,我知道小妹与灵慧公主素来交好,所以想让小妹进宫替我拜访一下公主。”
许时茂并没有多加思考,推测自己儿子可能是有什么要事情需要与灵慧公主确认,想到灵慧公主就是当事人之一,不由地联想到了案情。既然与案情有关,许时茂自然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下来:“行吧。想来我已多日未给家里去过家书了,你我都去准备准备,一起给家里去信吧。”当下便大声将先前屏退的左右喊了进来,并吩咐他们准备一套纸笔。
不一会,帐中的笔墨纸砚均已备齐。
贺辰舞有些不明所以,转过头看向许润垚想问个究竟。只见他面带笑意,微微向自己点头,好似方才是她与许将军提出要与公主写信一般。她忽然明白,许润垚说要给他妹妹写家书,无非就是个她与公主通信的幌子!
见贺辰舞迟迟没有动作,许润垚以为她还未领会到自己的意图,便上前领着贺辰舞来到桌边,轻声说道:“公主的事情优先,你先写。”
贺辰舞忽然犹豫了起来,她对许家并不熟悉,更不知道许子佩与灵慧公主的关系如何。消息真的能顺利地传给灵慧公主吗?她此刻心中满是疑虑。这时,她才明白过来先前那句“你信我吗?”的真正含义。若是不信他,自己也不会来到这里。若能不信他,那自己又该信谁呢?事到如今,自己唯有相信,也别无他法。
半晌,贺辰舞才取出何礼留下的信件,从信封中取出了那张写有“彖”字的纸,提起笔轻轻地在纸的一角写了一个“礼”字。而后她又取过一张白纸,在纸的中央写了个“婚”字,并在之前相同的角落写了个“舞”字。
看着眼前的四个字,贺辰舞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将手中的笔放下。
许润垚靠了过来,小声赞扬道:“不愧是小舞,这信写得简洁明了。公主聪慧,应当是看得懂的。就算有人偷看了去,要是对公主的事情完全不了解,怕是完全看不出端倪来。但何礼要求递送给公主的信件,我看没有必要给公主送去了吧。”
贺辰舞却不置可否,淡淡回应道:“受人之托,也应当尽职尽责才好。”
许润垚则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依我看,这信送与不送,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事已至此,那负心人做的再多,也不过是徒劳。我们也不必帮他,以免好心办了坏事,再让公主忧心。”
贺辰舞摇了摇头:“不隐瞒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她小心翼翼地将两张纸一并叠好,将其封入信封中,而后交予许润垚。
许时茂将这段对话听了个真切,虽然没听懂其中的含义,但心中对贺辰舞与灵慧公主的关系也揣测到了一二:若这贺姑娘当真与公主交好,倒也不是坏事,公主为人正直,心地善良,心思玲珑。都说近朱者赤,那这贺姑娘,也应当是位七窍玲珑的姑娘。
他想起了先前许润垚说线索还是贺辰舞找到的,心情又不由地好了几分,看向贺辰舞的眼神也不禁和善了几分。
许润垚耸耸肩,知道自己劝不动贺辰舞,便放弃了言语。他提起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堆问候的话语,这才提到一句有关于灵慧公主的话题。
贺辰舞有些纳闷,这信写得与普通家书无差,并没有写明要让许子佩与拜访灵慧公主。如此含糊其辞,许子佩真的能看明白他的意图吗?
她不禁向前靠了靠身子,看见信上赫然写着:
吾妹子佩:离家已有多时,许久未见,甚是想念。而今在外奔波,却常想起儿时玩乐场景,甚是怀念,不知吾妹可还记得?机缘巧合,吾已与父亲相见。兄长噩耗已知悉,吾已奉父命寻真相。出门在外,往来书信多有不便,了解七八后方可回,且让母亲勿挂念。尔今在家,望汝多听母亲教诲,切莫顽皮如旧。若表现十二分,定有礼物相予。常言道女大十八变,不知汝而今喜好,依汝以往个性,喜好定不同寻常。若吾有幸得物如此,定赠予汝。母亲当家不易,若有来府上拜访者,切记多予帮衬。亦可替母外出走亲访友,开阔眼界,广结善缘。今闻灵慧公主因故失忆,定然心情低落。公主与汝乃手帕之交,平日里待汝不薄,今病如此,汝应多加走动,开导其一二,不枉公主真心相待。只盼公主早愈,为天下百姓带来福祉。顺颂时祺。兄许润垚书。
不知不觉中,贺辰舞的嘴已经紧紧抿成一线。虽然明白许润垚信中一定会让嘱咐许子佩给灵慧公主送信,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信中看出端倪来,心中顿时惴惴不安。
许润垚不是没有发现贺辰舞的变化,但碍于父亲在场,他并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将方才贺辰舞给的信件与自己写给许子佩的信函一同封进信封并交给了许时茂。
“那就麻烦父亲了。若父亲没有其他事情,我与贺姑娘便就此告辞,回广汇城去了。”许润垚顺势后退一步,行礼向许时茂请示道。
许时茂一改先前严肃的神色,轻哼一声,言语中略带几分溺爱地骂道:“你个不孝子,这才刚来,就着急走。看来为父也就是个被随意利用的命,享不了那父慈子孝的日子。”
许润垚心中一惊,若不是着急回到广汇城,他倒是非常乐意陪许时茂几日,毕竟父子俩确实已经许久未见了。可在他心中,帮贺辰舞找回失散已久的兄长,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不然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劲儿给灵慧公主传消息了,直接回王都安全又快捷。
许润垚一脸为难,只得上前和许时茂解释道:“回禀父亲,孩儿不孝,不能与父亲相伴多日。但孩儿现在确实有要事在身,望父亲谅解。实不相瞒,我与贺姑娘想早一些回到广汇城去,是因为我们在那儿见到了一个人,我们觉得他极有可能就是贺辰祥。”
他焦急万分,来不及思考如何能将事情说得更为清晰易懂,只是一股脑儿将心中所想全数告知。
好在许时茂也不是个糊涂人,听见儿子口中说出“贺辰祥”的名字,立刻就联想到了眼前的贺辰舞,这两人的名字颇为相似,其中含义自然不言而喻。他随即向贺辰舞确认道:“贺辰祥,莫非是贺姑娘的同胞兄弟?”
贺辰舞本就不敢确认那日所见之人的身份,当下更是不敢直接下结论,只得点点头,就事论事道:“我确实有位兄长,名叫贺辰祥。”
许时茂自知留不住许润垚,便不再强求,一摆手,语重心长道:“愿贺姑娘早日寻得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