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
苏阎撇下众人,直接奔向那道瘦小的身影。
这次轮到钟厚父女一脸茫然了,老管家依稀记得,这位名叫黄小山的药铺学童,是一位王姓供奉领来南家的,当时一起的还有另外五名稚童。
“一个多月没见,你好像长个了呀。”苏阎拿手比划了一下,黄小山头顶只到他胸口。
黄小山放下手中的扫帚,一脸茫然的望着苏阎:“你是?”
苏阎心头一紧,现在才想起来,黄小山下山前吃了忘忧丹,关于石田村惨案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样也好。”苏阎释然一笑。
黄小山豆子大的眼睛忽地亮起,似乎想起了什么,惊奇道:“你是......钟姐姐说来参观药铺的傻......。”
“哎哟喂,”老管家突然小跑过来,横插在两人中间,陪着笑脸道:“苏供奉,你会不会认错人了,黄小山本是石田村人士,一个多月前村里遭了瘟疫,全村上下就剩......。”
老管家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小孩面前提起伤心往事,他有些于心不忍。
苏阎不打算深究王深编排的瘟疫一事,他见黄小山一副杂役模样的打扮,只问了一句:“是谁安排他在药铺打杂的?”
有种兴师问罪的意味。
钟厚顿时如临大敌,赶紧回道:“石田村瘟疫过后,我们南家好心收留了六名遗孤,看他们年纪尚小,决定先供他们上私塾念书启蒙,日后再让他们决定去留,其余五名稚童都听从了安排,可唯独这位稚童倔强得很,非要留在药铺做学童,学习那晦涩难懂的医术。”
苏阎转头问黄小山:“他说得全是真的?”
黄小山点了点头,一脸坚定之色,全然不像个十岁的孩童。
苏阎又问:“为什么想学医术?”
黄小山目光闪烁,郑重其事道:“医术可以治病救人,包括......消除瘟疫。”
苏阎想起那条残暴的惊雷蟒,又或是深居幕后的九尾狐王,莫名想起了一位伟人说过的话,“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是学医,也不一定救得了世人。”
黄小山看着这位陌生少年,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否认,还是压根没听懂。
就在这时,一道温厚的嗓音忽然响起:“学医术不能救人,那学什么才能救人?”
苏阎转头望去,有人掀起药铺内院的门帘,大踏步走了出来,是位蓄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不苟言笑,身穿青布直缀,肩挎一个红木药箱。
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向苏阎:“学医都救不了人,难不成要修仙才行?”
苏阎闻言,动用灵识查探了中年男子的底细,凡夫俗子一个,不然他还真会怀疑对方话里有话。
黄小山撒开脚丫迎了上去,一脸期待道:“师傅你又要出诊啦?啥时候能带我一起?”
中年男子敲打了一下黄小山脑袋,厉声道:“药名都没认全就想出诊?想学那些杀人不用刀的庸医?还是想做那些个坑蒙拐骗的仙医?”
黄小山揉了揉脑袋,眼巴巴的不敢再作声。
老管家钟厚今天惊吓不断,背脊的冷汗都要浸湿衣袍了,还不忘过来打圆场,“郝大夫,这两位是南家供奉,今日来药铺参观。”
郝大夫点了点头,饶有意味道:“哦,两位不是来看病的自然最好。”
苏阎嘴角一扯,总觉得这位郝大夫话里有话,哪有什么医者仁心的样子。
钟厚心乱如麻,却依然要保持笑脸:“两位,这位是郝金义大夫,南氏药铺的坐堂大夫之一,医术十分高明......。”
“哦?”苏阎打断了老管家的话,故作好奇道:“百闻不如一见,我倒想亲眼看看,郝大夫的医术究竟有多高明。”
钟厚急得焦头烂额,左右不是人,今日诸事不顺,他都想去城隍庙上柱香了,不就是走个过场的药铺参观嘛,怎么麻烦事层出不穷?他一大把年纪了容易吗?
“我正好要出诊,想见识的话就跟紧了。”郝金义拍了拍腰间的药箱,大步走向门外。
黄小山喜上眉梢,拔腿正要追上去,郝金义突然回头瞪了一眼,“你留下。”
黄小山来了一个急刹车,差点摔个狗啃泥,满脸委屈之色。
苏阎和胡一对视了一眼,两人像是在商量什么,后者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然后一起跟着郝金义走出了药铺。
钟厚赶紧迈开步子跟上,谁知苏阎回头瞪了一眼:“你也留下。”
钟厚立即如释重负,暗道这苏供奉还挺会做人的,知道尊老爱幼,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心仪的姑娘了。
想到这里,钟厚瞅了一眼正在掏耳朵的女儿,丑态百出,他心里那叫一个愁呀。
苏阎今天倒要看看,这位郝大夫,到底有没有资格做黄小山师傅。
......
三人离开药铺后,乘马车离开茶马街,沿南通街前行了约莫一刻钟,最后停在一间有山水园林的大宅子前。
张家大宅里,家主是一位身形枯瘦的银白老人,曾经风光无限的家主,如今正躺在卧室的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褥,精神萎靡。
“张老爷子,我前天临走前说过什么来着,你可以喝酒,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但是要适度,酒性温,本来就是一种药物,可以通血脉,温肠胃,祛寒气......。”
郝大夫说得头头是道,苏阎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头。
离开张家大宅,三人又去了三条街巷外的李家大院。
李家的二公子年满十八,体型却胖得惊人,吨位几乎是苏阎的三倍,入秋后不慎感染了风寒,一到晚上就咳得死去活来。
“李公子,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在病好之前,你一滴酒水都能再沾,不然神仙都治不好你的风寒,另外,服药期间必须斋口,清淡饮食......。”
郝大夫说得十分严肃,就像叮嘱一位病入膏肓的病人,马虎不得。
之后,三人离开了李家大院,外边已经日落西山,晚霞覆盖在府城上空,绚丽中带着一种秋日特有的朦胧感。
“最后一趟去赵府。”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郝大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抹浓重的愁色,就像大夫在面对疑难杂症时,难免会流露出的无力感。
苏阎坐在郝大夫对面,闲聊道:“张家主已经灯枯油尽,你却劝人喝酒,李家二公子,不过是偶染风寒,你却让他斋口戒酒,清淡饮食,这对生病中的人来说,营养肯定是跟不上......。”
苏阎洞开目窍,多少有些望气识人的能力,他刚才望见张家主气息微弱,魂魄不稳,去世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与此相反,李家二公子虽然身子虚弱,可是精神气息十足,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营什么养?”郝大夫满头雾水,随后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当然知道张家主大限将至,可那又能怎么样?我总不能直接说他活不过三天了吧,老爷子就喝酒这一个爱好,死前再让他喝上几杯又如何。”
“李家二公子感染风寒,身子确实没什么大碍,可是你看看他那体型,再不节制饮食,日后只怕连走路都困难......。”
苏阎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声,暗自感叹,这位郝大夫的医术,好像还真有几分高明,他对郝大夫也多了些许好感。
就在这时,车夫忽然提醒道:“赵府到了。”
三人下了马车,郝大夫肩挎药箱,凝望着赵府大门,脸色沉重。
苏阎和胡一再次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是这里没错了。
“这是我行医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觉得你那句话有几分道理。”郝大夫突然感慨起来,言语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有些时候,学医也救不了世人。”
苏阎望向郝大夫的头顶,有丝丝缕缕的阴气缠绕其间,如阴魂不散,他心道:“废话,你要是能治好这赵府里面的病人,我就不会跟你来见识什么医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