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苏阎原本可以置身事外,但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他生前是名卧底,最擅长察言观色,全程听见两人对话,大致推导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忍不住插嘴道:“说到底,你不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嘛,是不是只要当年那个书生跪在你面前,给你赔礼道歉,你就不再执着此事?”
红衣女鬼神色一滞,随后冷笑道:“你能找到他的投胎转世再说。”
“那你等一下。”
在城隍和红衣女鬼的注视下,苏阎急急忙忙去了一趟前院,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人。
红衣女鬼看了一眼白衣飘飘的赵书寒,满面疑云道:“你带他来干什么?”
赵书寒一介凡夫俗子,肉眼看不见红衣女鬼和城隍的存在,只看见了月色下满地狼藉的后院,心里琢磨着,这场秋雨下得也太猛了吧,地面坑坑洼洼不说,竟然连院墙都塌了。
苏阎没有急着回答红衣女鬼,而是指着柳树,对赵书寒道:“冤有头债有主,想要你姐姐好起来,就得给这棵柳树磕头敬礼。”
赵书寒一脸茫然:“我读的书是多,但还没有读傻,干嘛要给一棵树磕头敬礼?”
“许愿就得还愿,更何况,你当初许的还是一个错愿。”苏阎目不转睛地盯着赵书寒,后者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心诚则灵,这次可别再胡说八道了,不然你姐姐性命难保。”
“他不是当年之人,磕头也没用。”红衣女鬼声线冷漠,不带任何感情。
这是苏阎意料之中的结果,他趁机反问道:“那他姐姐就是当年之人?用他姐姐的命,换你的命就有用?”
红衣女鬼恼羞成怒,杀机愈发浓烈。
苏阎面不改色,寸步不让。
局面再次僵持不下,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城隍沈问看得满头雾水,这小子到底是想帮忙,还是来火上浇油的?
扑通!
赵书寒突然跪在柳树跟前,欲言又止,似乎在酝酿措辞。
苏阎目的已经达到,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只能用拳头咯,可赵书寒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许愿还愿一事,赵书寒虽然有所怀疑,但涉及到姐姐性命一事,就算明知道前面是个坑,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我错了,灯会那天晚上,我就不该什么许姐姐嫁不出去的愿,说到底,还是我太自私了些。”
“姐姐疼我,护我,我更应该懂事一些,不该赖着她不放,姐姐病了那么久,我算是琢磨明白了,我俩总有长大成人的一天,自古成长一事,不只是肉身,人心也会跟着长大,注定会有改变……。”
“不管日后,我在姐姐心中的位置如何变化,我都希望她能好好的,我希望她能找到一位如意郎君,过上她想要的日子。即便日后她有了新家,我们往来少了,关系淡了,我只需知道她过得好,我便心安了……。”
“看不出来呀,你年纪轻轻,学问还挺高的。”苏阎忍不住揶揄了一句,但赵书寒有一点,还是值得苏阎尊敬的,那就是他讲的全是肺腑之言。
赵书寒起身擦了擦眼角,一脸谦逊道:“先生谬赞,谬赞了。”
他一个读书人,被一位风水先生称赞学问高,总感觉怪怪的。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红衣女鬼狰狞的面目,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当年含恨自缢,死后执念深重,化身成了厉鬼,云游至此的柳虚禅师慈悲心肠,坐化为柳树将她镇压,企图渡化她,不让其坠入无边地狱。
城隍沈问当年对此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柳虚禅师所谓的镇压,何尝不是另一种庇护,他只希望红衣女鬼能够识趣些,就此放下执念,莫要枉费了禅师的一番苦心。
这一甲子光阴,红衣女鬼附身姻缘柳树,见惯了世间男女的分分合合,心中执念也一点点的放下了,直到遇见书生后人,再加上赵书寒那个心口不一的愿望,她心中的沉寂已久怨念,再次死灰复燃,甚至变本加厉。
她想借着与赵家那点藕断丝连的香火情,令赵家永无宁日,直到今晚,同样是因为赵书寒的一番话,她的心境再次发生了改变。
“呵,赵文坚,这就是你们家风教出来的儿孙么。”
红衣女鬼一声冷叹,眼眸中倒映出赵书寒的身影,这一甲子光阴,她始终提着一口怨气不愿放下,但随着今晚这声叹息响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感涌上她的心田,与此同时,她身上浓郁的阴气四下流散,身形渐渐虚化,最终消散了在月色当中。
苏阎满脸意外,他今晚打生打死,红衣女鬼半点不服软,可是赵书寒跑出来忽悠两句,红衣女鬼立马放下执念,难道她就喜欢读书人那一套?难怪当初会被书生蒙骗。
“原来那个渣男叫赵文坚呀。”
苏阎嘀咕了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祖上挖坑,还得后人来填。
赵书寒一脸诧异的望向苏阎:“你怎么知道我曾祖父的名讳?”
苏阎望着红衣女鬼消散的空地,冷笑道:“你家曾祖父薄情寡义,辣手摧花,谁人不晓?”
赵书寒感觉被冒犯了,面红耳赤道:“胡说八道,我这位曾祖父,那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孝廉无双,他当年奉老祖母之命,取了一位大户小姐后,终身再未纳妾,晚年更是吃斋礼佛,修身养性,实乃我辈楷模……。”
苏阎心神微动,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另一副画面,当年有个落魄书生,常年跑到青楼白嫖买醉,然后结识了一位红颜知己,在红颜知己的资助下,书生屡次赴京赶考,终得如愿,高中状元。
荣归故里之后,作为大孝子的书生,不得不听从家中老母的安排,娶了一位大户小姐安稳度日,至于烟花柳巷的那位红颜知己,他是彻底断了念头,既然娶不了人家,索性就不给对方半点希望,只是红颜知己死后,书生心中难安,晚年更是有了出家的念头。
赵书寒又多提了一嘴:“其实说起来,曾祖父和佛法也算有缘,传言曾祖父出生之时,正好有位老和尚在门外化缘,讨了一碗冷饭之后,老和尚指向曾祖父所在的方位,说了一句怪话......。”
苏阎听得兴起,不自觉望向了赵书寒,只见那位白衣书生字正腔圆道:“佛观此子,可塑金身。”
夜色下,有位神色癫狂的老和尚,衣衫褴褛,独自穿过莺莺燕燕的红柳街,像是越过了人世间的红尘迷障,最后走到一棵垂倒的柳树跟前。
“世道要乱......。”
老和尚嘴中念念有词,眼神中满是悲苦的神色,然后伸出满是老茧的双手,轻轻抚摸柳树,像是在抚摸自己的脸颊。
蓦地,柳树周围有点点金光亮起,然后像萤火虫般飞聚成一团,最终凝聚为一个个金色梵文。
梵文金光闪闪,如小鱼般游曳而动,顺着柳树根茎,源源不断的注入老和尚双手。
紧接着,老和尚双手合十举在胸前,眼中有清明的神光亮起,如醍醐灌顶,沧桑的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话音刚落,老和尚掌间的金光瞬间浸染全身,整个人宛如一尊金身佛像,气度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