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云卷云舒。
大军又行了四日,眼前的景物也由一望无际的荒野变成了渐渐繁华的郊外,这里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衣着讲究,面带祥和,无不彰显着一派和平盛世。
离若悄悄问了身边的士兵,原来他们已经抵达南耀国都城——璧拂城郊外的锁璧关。进入此关,穿过一片白桦林,即可到达璧拂。
届时,大军将在东郊和西郊分别安营扎寨,主将则直接进宫面圣。
离若对面圣可没什么兴趣,至于传说中富丽堂皇、雕龙画凤的皇宫她更是避之如蛇蝎。虽然以她的智慧,不可能吃亏,但是皇宫可是吃人不吐苦头的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离若并不担心,她很有自知之明,以她的身份,她可不觉得有面圣的资格。
或许是回到了家乡,马上就能见到亲人,大军的速度又自觉的快了许多,不过一个时辰,就穿过白桦林,来到了璧拂城门前。
只见高高的城门上,璧拂城三个大字,遒劲有力,彷如虬龙一般,盘踞而卧。
此种字体据说并非古而有之,而是出自南耀国少年出名的战神南宫瑾,他不仅武艺非凡,精通兵法,更是难得的大才子。
是以尽管他生性冷漠,可全国上下,凡是有些才情和武艺的姑娘都对他趋之若鹜,以能与他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为莫大荣耀,以嫁他为妻为毕生目标。
离若看着璧拂城三个字,想到野史关于南宫瑾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不禁莞尔。
南耀王朝自建朝开始,便民风开放,民主意识很强。开国君主胸怀坦荡,是个不可多得的治国奇才,颁下圣旨,允许文人开书立说,百家争言,功过不论。
古人最看重传承和孝道,南耀国也不例外。
虽然之后的君主对一些野史讳莫如深,却不敢打破先祖圣旨,是以南耀王朝几百年的历史功过不仅有正史可循,更有野史佐证补充。
发展到后来,野史更像现代的报纸杂志,很多文人乐此不疲,将自己所思所想、所闻所见诉诸笔端,传扬万里。
原主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野史她统统都看了一个遍。但是关于南宫瑾的其实除了这些浮于表面的溢美之词,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记载,可谓十分神秘。
反而是一位称为九王爷的人,野史描述十分详尽,但都是一些他残暴不仁、不懂人情世故的介绍,仿佛此人身为王爷,却没有任何政绩或者作为,与南宫瑾恰恰相反。
对于从小在舆论中耳濡目染长大、超级八卦的离若来说,她有着十分敏锐的舆论嗅觉。她发现,所有关于南宫瑾的野史,无论是出处还是写书人的风格都十分迥异。
而九王爷却不同,尽管有刻意混淆出处,但语言风格或者说写出来的味道大致相同,无非是让大家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九王爷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可见古人深谙舆论操作的力量,南宫瑾的描述信个八九分没有问题,但是九王爷,水分恐怕不止一星半点。至于是有人陷害还是谁刻意为之,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吧,回到璧拂后,她跟南宫瑾见面的机会都比较少。至于那什么九王爷,更是跟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想到以后可能很难见到南宫瑾,离若忽然有些失落。
这失落来的毫无预兆,也毫无缘由。
其实现在的离若哪里明白这份感情的重量,她只是觉得南宫瑾人不赖,别扭的样子像个小孩子,很可爱。而且那会儿他们出冰崖,她一时多愁善感问他要是自己是女孩子他喜不喜欢,他可是说喜欢的。
在离若记忆中,他可是世上第一个说会喜欢她的男子,不介意她丑陋的胎记,于她而言,本身就是特别的存在。
再说了,离若其实有些担心南宫瑾,她早就发现南宫瑾身体的不对劲,只是她之前不敢在他面前暴露,所以感知得并不是很清楚。
算了,算了,有什么好想的。
离若甩了甩头,惦着脚尖,伸长了脖子看城门内的情景。
城门大开着,街道两旁早已挤满了人,除了众将士的家人朋友,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来了。他们来迎接瑾王爷的军队,来看看这支给他们带来和平盛世的军队!
从街道另一头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由远及近。
马蹄所经之处,时不时有人因为尖叫过度,缓不过气来,晕死过去。
离若目力极好,看得自然十分清楚,跑在最前面的正是雪驹,雪驹之上是神采奕奕、丰神俊朗的南宫瑾。
此时,他一身玄色锦袍,说不出的高贵俊美!
“吁——”
“离封率众将士见过王爷!”
“见过王爷!”
众将士异口同声,震耳欲聋。
“众将士请起!”
“谢王爷!”
“众将士辛苦了!”
“不辛苦!”
“很好!”南宫瑾满意的点点头。
“众将士听令:大军现自行分成两队,分别前往东郊、西郊军营处安顿,不得有误!待本王率众将领进宫面圣,再亲去军营,犒赏三军!”
“谢王爷!”
语毕,三军整齐划一,很快分成了两拨,井然有序的向军营而去,仅留下将领十数人。
离若看了眼马上宛若天人的南宫瑾,转身随一队人马而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便来到了西郊军营。
此处一派欣欣向荣之态,大片的草地绿油油的,远远的还能看到一片山头,山头上五彩缤纷,开满了山花!
真美啊!
离若用力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淡淡的清香混杂着一丝暖意,游走在她全身,唤醒每一个懒洋洋的细胞。
自她来到这个时空,就一直随大军呆在极北边界,还不曾目睹这南耀国阳光和煦的南方景观,如今没有南宫瑾盯着她,又不用赶路,她心情也跟着飞扬了起来。
“离若?”
突然有人唤了声离若,这个声音很陌生,但又好像听过,离若一时没想起来。
“离若!真的是你!”
听声音,离若便直觉来者不善。她睁开眼睛,转过身,盯着正向她大步而来的男子,
皱了皱眉,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人她不喜欢。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你能呆的地方吗?”男子浓眉轻挑,脸上是不屑。
傻逼!
离若给了对方一个大写的白眼,不说话。
男子看起来比离渊大几岁,五官拆开来看,与离封、离渊父子有几分相像。不过,那又如何?
“贱人,你哑巴了?”
从前离若见了他,总是畏畏缩缩,哪敢这样不把他当一回事。
对,这个贱人居然敢无视他!
男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走上来抬手便要甩下来。
离若心中一惊,连忙退后几步,躲开了这狠狠的一耳光。
男子显然没有料到离若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躲开,落空了的手有些尴尬。
他眯着眼睛看着一脸无辜的离若,怒道:“贱人,你以为跟随父亲在军中呆了数月地位就不同了吗?我告诉你,贱人就是贱人,你那卑贱的娘是,你,也是!”说罢,拂袖而去。
这样就完啦?不像他的风格啊?看着男子的背影,离若还是只想送他一个大写的感叹号!哎,可悲的人们!
“妈呀,好多人!”
离若刚转了两个军帐找吃的,就被突然冲出来的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绑了,丢进了马车。
马车看起来很普通,但里面的装饰却算得上富贵。她刚回璧拂城,谁这么迫不及待想弄死她呢?
马车的速度很快,在郊外凹凸的路面上行驶着,颠簸得厉害,离若觉得肠子胆汁都要被颠簸出来了,她晕车的好吗?
颠簸了大概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平稳了下来,速度也慢了不少,隔着马车能听到外面吵闹的声音。
趁着车帘被风吹起的时候,离若深吸了几口气,强忍着要吐的胃,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
她刚张口要喊救命,身上却突然一痛,晕了过去。
冰崖一战,虽然损失惨重,但敌国主动求和,已是极好的结果。这一代的南耀皇帝,早已没了先祖的风姿和杀伐果断,不过是个整日沉浸在温柔乡里的老头。
是以,大军班师回朝,战神又安然无恙,一时龙心大悦,对众将士只奖不罚,赐了不少金银珠宝。
南宫瑾等人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他们并不动容。只是这也是对一众将士的肯定,是他们的荣誉,众人还是欢喜异常。
皇上留了离封和南宫瑾两位重臣议事,一方面敲定死去将士亲人抚恤方案,一方面自然是商议北钏使者接待之事。
离渊这是头一次作为先锋上战场,虽然未能旗开得胜,但是能和瑾王爷一起冲锋陷阵,又得皇上赞赏,自然比常人还要兴奋许多。从皇宫出来,他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逸贤性子清淡,又是个极有耐心的,便也不打断他。
二人行至袁禹门,离渊却突然闭上嘴巴,停了下来,懊恼的拍着自己的脑袋。
逸贤见状,但笑不语。
“你笑什么?”离渊嗔了一眼逸贤,恍然大悟:“你怎么不提醒我?”
“见你高兴,怎可扫兴!”逸贤扬眉轻笑。“无妨,如今回了璧拂,又在军营,况且若儿本就聪慧,不会有危险。现在我们分头去东郊、西郊军营寻她吧,她失忆了,还是避免节外生枝的好。”
“好。不管找没找到,在离府汇合。”说罢,二人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离若是被一盆凉水浇醒的。
虽然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但一盆冷水浇身上,还是忍不住一阵哆嗦。
她打了个喷嚏,睁开眼便瞧见一个古色古香的庭院。
这是个十分奢华的庭院,院子里种满了各色奇花异草,花香馥郁,沁人心脾。光这些花草就价值不菲,再看其他布置,看来主人家很舍得花钱啊。
离若收回打量的目光,手臂已经松了绑,估计是以为她逃不掉,所以不屑多此一举。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胳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头上的帽子早掉了,散落的头发湿哒哒的披在肩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贱人,谁准你站起来的?给本夫人跪下!“
身后传来妇人尖锐刻薄的声音,离若身子抖了一下,战战兢兢的转过身。
妇人坐在石凳上,她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只是眼角的皱纹出卖了她真实的年纪。她生了一双魅惑的丹凤眼,身材凹凸有致,风韵犹存。
她左手旁还坐着一名少女,唇红齿白,肤如凝脂,同样的丹凤眼,倒是魅惑绝色。
不愧是母女!
眉眼间的妩媚,眉眼里的高傲自负,甚至是对她的不屑和厌恶都那么一致!
“母亲,那贱人醒了吗?”隔着墙,远远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紧接着,一抹矫健的身影跨过庭院,直奔离若面前。
男子见离若好生生的站着,见他来,没有一点惧色,十分恼怒,抬手便又要给她一耳光。
离若可不是软柿子,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她早就有所戒备,见他手要挥下来,又喊又叫的躲到了妇人身后。
妇人没想到离若居然这么大胆,居然敢往她身后躲,还敢拽她,害她险些摔倒,顿时气得花容失色。
一旁的少女更是目瞪口呆,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大胆了!
幸好妇人身后不远处的一个老嬷嬷是个机灵的,快跑一步,及时扶住了受惊的妇人:“夫人,没事吧?”
“没,没事!”妇人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便神色如常,眼里是滔天怒火。“来人,将这贱人家法伺候!”
“等等!”
离若躲开要来抓她的家丁,一屁股坐在了妇人的对面。
顿时,在场的人皆是大惊失色,就连一直对离若怒目而视的男子,也呆若木鸡。
离若用右手手指敲了敲石桌,有点疼。她捂着手,心里一阵龇牙咧嘴,面上却不动声色。
“夫人,就算你们一手遮天,可天子脚下,你们强抢民女不说,还动用私刑,可还有王法?”
离若睨了一眼那妇人,“据我所知,家法是对付自家人的,您看我既非这的家仆,又不是这的主人,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逆子!”离若一番话说完,妇人已气的脸色发黑。“贱人,不过是跟在你父亲身边数月,便不把本夫人放在眼里,还说这些大逆不道的混账话!你既然姓离,做牛做马都是你的命!来人,给我掌嘴!”
“不是——”不等离若开口,身体已经被家丁拖了起来,一个老嬷嬷恶狠狠的举着耳光不偏不倚照她脸上打来。
她可不会跟原主一样,任这些人拿捏,想打她,下辈子吧!
离若找准了机会,就在嬷嬷手快碰到她时,头一躲,脚下微不可查的一勾,嬷嬷重心不稳,耳光落在了一旁的家丁脸上,身子摔在了地上,疼的直叫。
“我不是故意躲的!”离若瞪圆了眼睛,说的十分认真,万分委屈。
“来人,给我打!”那妇人可不会心软,招呼来了其他人一起上。
哼,这个贱人,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离若稍稍用了些灵力,轻而易举便挣脱了家丁的束缚,拔腿就跑。被他挣开的家丁见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恶狠狠便向她追来。
妇人见离若居然挣脱了家丁的束缚,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逆女,尽管打,生死不论!”
一旁的少女用手帕遮着面,笑弯了眼睛。至于那男子,自然也是得意的。
真不愧是一家人啊!
离若替原主不值,你一直隐忍不发、一直懦弱退让,换来的就是这些吗?放心,她会一点一点全部找回来。
离若嘴角的笑很快被恐惧取代,她害怕的大叫着,身形灵活的上蹿下跳,穿梭在妇人、少女和男子之间。
男子还好,身怀武艺,很快便加入战斗。
妇人和少女就倒霉了,离若也不把她们怎么样,只是每次家丁出手她都能巧妙避过,然后打在她们身上。
虽然愤怒,却不愿意便宜了离若,虽然已经狼狈不堪,可依旧不松口。
突然,离若停止了跑动,站在妇人对面,将身上的外袍脱了,头发弄乱,眼露惊恐,瞪着妇人:“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说是质问,不如说是委屈的呢喃。
这突然的变化让其他人措手不及,刚刚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一会儿就楚楚可怜?
妇人可不愿意深究,她一向自负,自从她嫁进离府,横着走也没人敢说她。区区一个死丫头,能如何?
这样想着,走近离若,抬手便要打她。
“娘!”
离渊和逸贤一进府便听说大哥带了个人到母亲这里,他便直觉不好。果然,一踏进院子就看到若儿小小的身子狼狈不堪的站在那里,孤立无援。
目前她居然一点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抬手便打她。而那个女子,就那么认命的闭着眼睛,那么自然。
这一幕刺痛了离渊,也刺痛了逸贤。十几年来,她一直都是这么隐忍的吧?
离渊气恼的甩开离夫人的手,红着一双眸子瞪着她。逸贤则将离若拉到一旁,幸好没有受伤。
“渊儿,你回来了?”离夫人若无其事的关心道,作势要来拉离渊的手。
“娘!”离渊侧过身子躲开了。“以后不要伤她!”
“好一个郎情妾意啊!”从离渊进来便一直看好戏的少女终于开了口。“贱人就是贱人,什么人都勾引,连自家哥哥都不放过!”
“媚儿,胡说什么呢?”
“二哥,我哪有胡说!你从小就被这个女人迷得团团转,连我这个亲妹妹都不管!”离媚怨恨的瞪着离若,都是她夺走了哥哥的爱。
“二弟,小妹说得没错!”那男子正是离渊大哥离治。
“大哥,你没有资格这样说!”离渊没有看离治,语气冷冰冰的。
“渊儿,你大哥、小妹说得没错!”离夫人心痛的看着离渊,又带着几丝愤怒。“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们永远都只能是兄妹!况且她身份低贱,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娘,你知道的!若儿她——”
“住口!”离夫人打断了离渊,怨毒的瞪着离若:“今天本夫人就看在渊儿的面子上放你一马!给本夫人记住了,你是我离府的人,而本夫人是你的母亲,我南耀王朝自古就看重孝道,本夫人说什么,你便只能做什么!”
说罢,领着众人拂袖而去。
“若儿!”他们刚走,离渊便一把将离若拥入怀中。“是我不好,险些让你受伤!”
“没事儿!”离若拍了拍他的背,心中满满的都是温暖。
“先回若儿的院子吧!”逸贤提醒道。
离渊这才扶了离若像离府最偏僻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