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阁台榭，山石秋花。
顾镇海坐在院里的石凳上，闭着眼。身后的树枝上挂了一个精致的鸟笼，里面装了只金丝雀，蹦来蹦去，叽叽喳喳地叫。
妇人从远处的长廊疾走而来，头顶的金丝雀顿时安静下来。
“王爷。”妇人匆匆行礼，一脸惊喜道，“听说帝都的人来提亲了？”
顾镇海皱眉，嗯了一声。
妇人兴奋地走到顾镇海身边，蹲下道，“王爷答应了？”
“怎么会答应！曦儿已经许配给林瑄，怎可再另作嫁娶？”顾镇海瞪眼，呵斥夫人的无理。
“你真打算让曦儿跟那个小骗子一辈子？”妇人站起来，“我可不答应！”
“你不答应什么？当年曦儿的命可是人家道长救的，你是想过河拆桥吗！”
“救了命就要用曦儿一辈子的命来还吗？”妇人哭闹起来，“那个小乞丐就是和臭道士串通好了，这么多年我们顾家供他吃供他喝，天大的恩情也还尽了，真让曦儿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顾镇海叹气，“人家林瑄什么都没做，道长还能骗我不成？再说那个帝都的紫阳公子，为人秉性一概不知，你就放心让曦儿嫁给他？”
“总好过跟那个窝囊废耗一辈子。”妇人止了哭泣，“我听说紫阳公子可是皇室宗亲，深得陛下喜爱，陛下又至今没有皇嗣，说不准......”
“闭嘴！”顾镇海一巴掌拍在石桌上，“这也是你能妄议的么！”
妇人赶紧闭嘴。
过了片刻，顾镇海怒气渐消，对妇人道，“我请了乾元山的天师来府里助我收服钧罗剑，你让棠儿这几日安分些，别冲撞了天师。”
想了想又道，“带着几个孩子见见天师，让林瑄也去，结些善缘总是好事。”
妇人想反驳什么，但看了看顾镇海的眼神，只好把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怏怏退下。
......
尖刀一样的寒风刮在脸上。
林瑄站在层层尸体的中央，脚下是浸没过脚踝的浓血。还有战旗斜斜地立着，但是扶着它的尸体只剩下了半颗脑袋，红与白混在一起，像是诡异的图腾。
成群的秃鹫飞扑而来，血腥味弥漫在整片天地间。
他挣扎着想要迈动脚步，但是背上的刀伤封住了他所有的力气，好在血已经止住，露出黑褐色的长条血块。
是要死了吗？
林瑄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有几只秃鹫围着他盘旋，可能是在等他咽气，又或者嫌弃他的瘦弱而犹豫要不要动手。
他伸出手，伸向遥远的天边。
远处传来空灵的铃铛声。铃铛声由远及近，秃鹫群像是惧怕这种声音，纷纷飞起，躲入一旁的树林里。
林瑄没力气了，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
突然一只暖和的手拉住他，紧接着好闻的香气闯进他鼻翼。那是一种檀香，但是又有丝丝缕缕的甜味藏在里面。
林瑄抬头，眼前是面容慈祥的胖和尚。
胖和尚古怪地叫了声“阿弥天尊。”问道，“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不知道……”林瑄回答。
“好，不怕，贫道带你离开这里。”胖和尚摸了摸林瑄的头。
林瑄艰难开口，叫道，“师父……”
然后睁开眼，自己还在齐王府的小院里。
又做梦了。
梦里是自己第一次见臭道士的时候。那年林瑄八岁，在那之前的所有事他都忘了，只记得自己在尸山中被臭道士带走，臭道士说你随我修行吧，林瑄说好。过了几年臭道士说我给你找个地方吧，有肉吃，有衣服穿。
林瑄说好。
臭道士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是僧人的打扮，却偏偏说自己是道士，整天“阿弥天尊”的，僧不僧道不道。但是他对林瑄很好，有吃的第一个给林瑄，有了余钱也第一个想到给林瑄买糖人，自己的道袍破破烂烂，却还固执地要给林瑄添置换季的衣裳。臭道士经常说我养不起你啦，得赶紧给你找户人家，让你去当上门女婿，结果有一天带来了齐王，信誓旦旦地说小郡主身上之恶咒非此子无人可解，后来林瑄进了齐王府，以后就也没见过他。
臭道士可能还在云游四海，但是没了林瑄拖累，想来能换一件新的道袍。
门外有人叩门。
林瑄看了看天色，还没透亮，这时候秋月还不必起来。
敲门的是一个年轻的道士，和那个把自己从尸山里捡出来的臭道士不同。眼前的道士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瘦瘦高高，身姿挺拔。头发束成冠立在头上，一身水蓝色道袍，像是淖了春水，眉目清秀间又透着超然的气韵。
林瑄行礼道，“道长好。”
年轻道士还礼，“贫道宋承，方才路过院外，见院内气息似有不妥，不知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林瑄扭头看了看，屋内一切如故，气息之说于他而言实在飘渺，遂不解道，“并无麻烦，不知道长所言何意？”
年轻道士疑惑道，“方才院内魔气斗天，忽而归静，是有什么人来过公子这里吗？”
林瑄诧异，“我方才在休息，并未注意到有人来。”
年轻道士面有疑色，片刻后道，“许是贫道看错了，打扰公子休息，实在抱歉。”
林瑄道，“无妨，道长进屋饮杯茶水？”
年轻道士笑笑，“多谢，只是贫道应约而来，不敢耽搁，他日得空，当亲赔今日叨扰之罪。”说着又拿出一块古玉，“此乃我山中前辈炼制的秘宝，专克妖邪，算作公子的赔礼。”
林瑄连连摆手，“不碍事的，道长快收起来吧。”
年轻道士也不推让，收了古玉又行一礼，便转身离开。
直至走出院门，道士方才回头，小院里一棵杏树高处墙头，树梢已经抽起了新叶，有个半搭的鸟窝置在叶间。
…………
李婉鄞坐在屏风后面，举起茶杯道，“宋天师远道而来，本妃代齐王恭谢天师。”
宋承起身行礼道，“王妃客气了，此次下山既是奉师命前来想住王爷，也是宋承想见见这红尘纷扰，磨练本心。”
李婉鄞笑道，“那更要在王府多住些日子。”说完低声对一旁的丫鬟道，“快去叫世子起床，让他收拾妥当些再过来。”
想了想补充道，“叫林瑄也过来吧。”
丫鬟应声退下。宋承问道，“不知王爷打算指派何人拔剑？”
“钧罗剑是神剑，此等珍宝，我们王爷想着一定要留在大梁。但是这天下能人奇士数不胜数，不晓得谁就把这剑偷走了，所以选了犬子去拔剑，一切都是为了大局，还望宋天师多多帮扶。”李婉鄞这番话说的客套且周全。虽然事先有意隐瞒，但是钧罗剑在齐地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发现神剑却没有第一时间上报，帝都的百官们早有了微词，但是如今打着“为国取剑”的幌子就显得合理多了，把这番话告诉宋承，即是告诉天下人他们齐王府的忠心。
哪怕这忠心，是披着谋逆的外皮。
“世子在修行一道的天赋，冠绝九州，相信由他来拔剑再合适不过。”
李婉鄞满意地点头，正欲再寒暄几句，忽见顾棠披着褂子，连扣的没扣好，头发散乱的闯进了大殿。
